新西兰华文作家协会
文化组织

弘扬中华文化,以小说、诗歌、散文为主的信息发布平台。


北上

发布时间:2018-02-13 15:50:05
分享到:

作者:桥人

冬雨连绵好久,世界又湿又潮,让人发霉。奥克兰像这样的冬天并不稀奇。有两件事让它显得特别。一是孩子出生以后,我和简的关係变得有些微妙。二是我们待在奥克兰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八月初论文提交后,我便计画着出行。

 

一天早上醒来,我们惊讶地发现有些阳光晒在被子上。我们去北边吧,我说。简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呀。她很憧憬说走就走的旅行。四年以来,我们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开始时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一玩,我说先在周边转转再去远处吧。后来她又嘟囔,都来这么久了还没出去玩过。我则漫不经心地回应道,这几天忙着改论文,下周得与导师见面呢。再后来她索性不再提这个话题,因为我几乎总是没空。论文成了我最好的藉口,尽管很多时候我知道成天坐在桌前也没什么产出。

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本我们有很多设想的。但现实往往不按计划来,它常常一点点偏移我们的想像。这或许是生活的本态,可我隐隐觉得无法接受这种本态。

看到我在往车里搬小傢伙的奶粉尿布和推车的时候,简知道这次是真的了。她数月来疲倦而又波澜不惊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喜色。北边冷,应该多带两件衣服,她说。她从网上预订了派希亚小镇上的一家叫胡椒树的旅馆。

我们的目的地是远北地区。一号公路两边,冬天里仍有成片的绿草铺满缓坡,像温柔的绸缎。路偶尔贴着海岸延伸,水天几乎一色。孔雀岛的圣诞树、奥勒瓦的温泉、旺加雷的海港,越往北毛利地名越多。每当发现一处风景,我就会朝孩子嚷,小宝你看,那里真漂亮。我们常常以孩子为中介来进行交流。简则晃动着奶瓶说,小宝先吃奶。

半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但当我们到派希亚时,太阳已经攒出了重重云彩,天气甚至有点初夏的小热。这是个在纽西兰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的典型小镇,干净、设施完备,几步路外就是漂亮的沙滩,高大像伞一样的圣诞树,可以想见十一二月时的灿烂景象。隔着海湾往东是罗素岛。北边有座桥,连接着怀唐伊条约签订旧址。

简对历史不感兴趣,且旅途劳累,她和孩子在旅馆歇息。我独自去探访怀唐伊。典型的毛利建筑,掩藏在树林里,毫不起眼。旁边几个工人正在脚手架上搭建一座有关怀唐伊的博物馆。战船、刺青、图腾,是为游客准备的。我略带失望地走着,觉得它应该更恢宏点。不过,面朝广场的台前,我感受到了一种朴素的力量。平静的背后,谁能想到这里曾经有过激烈的战争?时间抹平了波澜壮阔,让这蓝色的海湾、这门口罗雀的建筑,如今沐浴在冬日午后温和的阳光里。怀唐伊见证了两个民族的联姻。这种联姻当然不能解决双方的所有分歧,但却使如胶似漆或者拌嘴、冷战以一种近似和平的方式进行。

正是退潮时候,裸露的滩涂发出咸湿的海腥气味。户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显得空旷而孤独。回旅馆的路上,我绕道去看忽鲁鲁瀑布。平淡无奇的水流,骤然落下两三米,形成一道水幕,不久複归平澹无奇。实话说,从声音和视觉上,都与后来去陶坡所见的胡卡瀑布差远了。

回来与简筹画如何去罗素岛,我们最终决定从奥普阿坐汽车渡轮。路上碰到一对来自北帕的老年夫妇,两人开了近十个小时,只为坐在派希亚的海滩前看海。这里或许是他们年轻时相遇的地方,才有不同一般的意义吧。夕阳照在海面上。两道彩虹,一深一浅,一半落在水里一半落在山里。这样的彩虹我们常常看到,但如此触手可及的彩虹还是第一次见到。七八分钟之后开车下船,我们就行驶在通往罗素岛小镇中心的路上了。

几乎所有的店铺已经打烊,只剩下酒吧和便利店在昏暗的路灯下无声地抗拒着寂寞。古老的教堂、鏽迹斑斑的加农炮、维多利亚时代的民居、三孔小石桥、乏于修剪的草地、充满历史意味的街名与现实的反差,无不在诉说着某种哀愁。这个曾经那么繁荣的小镇如今比木舍湾都小都冷清。

我拿着相机徘徊在镇前的渡口码头。长长的木质栈道伸进海湾,感觉就像诗人身上的长袍。波浪在底下轻轻地拍动,是诗人在沉吟。数不清的海鸥栖息在栈道、木墩、路灯上,就像毫无意义的标点,在寒风中瑟瑟。回到车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酒吧前有人在呼唤自己的朋友,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寂寥。

我们在奥克兰的台湾朋友曾极力推荐岛上的山,说可以俯视整个岛屿湾。我们终究因为天快黑了而中途返回。山谷里有幢飞簷翘起来有如童话的房子,门前长着一株巨大的棕榈树。黄昏时候来罗素岛或许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暮霭沉沉遮掩了白的帆船以及海天一色、消解了喧嚣和时光的优雅,只剩下如水雾氤氲开来的忧伤气质。但在我看来,黄昏恰是罗素岛最好的隐喻。

翌日清早,我们便启程继续向北行驶。途径寇里寇里,一个北地相当繁荣的小镇,到处都是葡萄园。依着手机地图的提示试图取道一号高速,却迷路进了条穿越茂密森林的碎石子路。高大的常绿植被,铺满远的近的山,偶尔冒出一片绿地,上面挤满了牛羊。我说,这山林真好隐居。简沉默不语,她喜欢城市生活,杳无人烟之地虽美景醉人,她却没有安全感。车慢悠悠颠簸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进入正轨。我们直奔雷因格海角而去。

漫长的驾驶让旅程变得枯燥。在抵达终点之前,风光也已大同小异,山、树、海、天的组合对我们而言已经不那么新鲜。我和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们试图去记住这些风物,哪怕无人烟的乡村,萍水相逢的人,甚至寇里寇里的一条狗,我们都试图去记住。因为我们知道以后会有很长的时间不再来。但我想,我对这个国家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至少不会像简现在这般依恋。数月之后,这恰恰是简嘲笑我的地方。

如果怀卡托给你工作机会就好了。简闭着眼晴靠在孩子的座椅边上。我也希望,不过可能性不大。我当然知道她提及这个的含义。她很喜欢这个轻鬆自在的国度,在这里也结识了许多朋友。但我总觉得去哪里都差不多,没必要为了这份喜欢而将就自己的工作和人生安排。我常试图去说服她,她貌似认同了,骨子里却未必。

汽车行驶在一号公路的最北段。我们是这片土地上的游客吗?是,但又不完全是。我们像游客一样走马观花地穿行,奔着一些众所周知的景点而去。但我们并非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至少北地、奥克兰甚至是南岛都共用一套基本的社会逻辑,四五年来我们已被这套逻辑潜移默化。

公路变得蜿蜒,时而在穀底时而在山嵴。这样持续大约一个小时,眼前豁然开阔,南太平洋就这样一览无馀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种视觉冲击几乎让人窒息。这一刹那的震撼让数百公里长途奔波的疲劳一扫而光。碧蓝的海、波澜壮阔的海、浩瀚无际的海,生活里的任何庞然大物在它面前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我们漫步着,险峻的岩壁下海浪撞击出千层白浪,耸立的灯塔迎接太平洋凛冽的万年海风。

这次北上给我们的生活注入了一些新鲜剂。它于我而言,是兑现对简的部分承诺。孩子还小,她长大了也未必能够记起这次旅行。不过,我们用相机为她留下了许多旅行中的片段。这些都是二O一五年八月的事情。如果下次有机会再北上,我们会选择慢慢地去行走,尤其去那些没被旅游文化侵蚀的小镇去。那时的心境大概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点赞 ()


版权声明
1. 本文系新西兰天维网【天维伙伴】频道稿件,未经原作者授权,不得转载。

2. 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

3. 作者在本网站上发布的内容仅供参考。

4. 作者发表在本频道的原创文章、评论、图片等内容的版权均归作者本人或标注来源所有。

5. 所有天维伙伴签约专栏作者与天维网的合作,除非有特别说明,否则仅限于“内容授权”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