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名称:鲜衣怒马不负芳华
- 作者: 狮子温
- 简介: 各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文字集锦;各种儿女情长、母女情深之生活荟萃;各种鲜衣怒马、美食美趣之暗香凝露。
一睁眼,发现居然数十条让我“节哀”的微信,点开第一条,心中一黯:金庸去了。那一刻,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不再有意义。好容易送娃出门,刚掩上大门,泪水就潸然而下。只好去洗脸,却是越洗越多,终于忍不住,索性扶着水龙头,痛哭起来。
从初中直到现在,我一直的梦想都是:当知名作家,然后去金庸家做保姆,每日从他书房纸篓中翻些废弃的片段,成为世上第一个读他新作的幸福人儿。
现在梦想还没实现一半呢,他竟不管不顾地去了!
我从小就是野生野长的孩子,所谓的人生观,几乎都是金庸帮我形成的---甚至包括文艺品位,也都是他那十七部小说奠基的。现在这么一个精神上的“父亲”突然离去,顿时明白了“茫然”的真切意义:空空落落,无可着依。
一些熟悉我的朋友经常会纳闷:“你怎么可以经历这么多还活得如此单纯赤诚,心真这么大么?”我不是心大--我的心压根就没好好呆在这个红尘浊世,从14岁那年起,它就一直在一个叫“金庸”的人构筑的武侠世界中,那里有快意恩仇,那里有侠气纵横。
所以,所有的现世悲欢,我都可以“事了拂衣去”,因为知道有个地方能安放我的“千里不留行”。 现在,我的小宇宙塌了一角,千山万水,亿种情怀,更向何人说?
人生在世,去若朝露。魂归来兮,哀我何悲。
大家都在劝我节哀,那我就做些有意义的事情纪念心中最伟大的国民作家吧—不同意大家仅仅把金庸划为“武侠作家”,在一个“有饮水处皆有金词”的年代,金庸绝对是影响十几亿华人的国民作家!
在我看来,金庸的14部长篇3部短篇(17部!这和楚辞的数目是惊人一致啊!怪不得金庸作品和楚辞都是我的最爱),其实反映了金庸作品的四个发展阶段:
侠似神,侠为人,侠义何在,人皆可侠。
第一,初级阶段:侠似神
在金庸的头两部小说《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里,主角都是高大滴,坏人都是万恶的,以男主为代表的正义力量如天神降临群邪辟易,必将以摧枯拉朽扫荡群魔之势打败一切邪恶势力。
那时候的侠,便如神祗一般,高高闪亮在你我的心间,承载着我们对于美好、对于光明、对于正义、对于自由的所有向往,那个词,它叫“理想”。
第二,中级阶段:侠为人
在《书剑恩仇录》一书里,乾隆曾送给陈家洛一块玉,上面写着八个字:“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这不仅仅是完美主角陈家洛和香香公主的悲剧,也揭示了小说创作的一个普遍真理:太完美的东西,因为脱离真实,总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炫彩夺目,却终将破裂。
于是,在对最初作品中完美男女主的人物设定慢慢走向困境的现象进行反思之后,金庸笔下的男神女神们,终于开始走下神坛,有了普通人类的小小缺点:
在此后使金庸文声大噪名扬亚洲的“射雕三部曲”中,男主郭靖的脑子是不够用的,出身是贫寒的,长相是粗手粗脚的;杨过的亲爹是汉奸,个性很偏激,甚至还被砍断了一只臂膀;张无忌总算出身武林世家,谁知不仅亲娘是邪教妖女,还早早落了个父母双亡流浪江湖。好容易因缘际会习得上层武功,却偏偏个性优柔,别说搞不定武林纷争了,就连他身边的几个女人都个个把他耍得团团转,莫说英雄,他连铮铮男子汉都有些算不上。
而美女们也不再唯美如仙子了:
黄蓉貌美却傲慢,聪明却刁钻,人到中年,更是有了每个母亲都死活难免的通病—护犊;
小龙女貌似温柔多情,实则冰冷自私,更因被尹志平骗奸而狠狠打碎了无数直男心中“冰清玉洁”的人设;
赵敏奔放热情却手段狠辣,周芷若貌似温良心机重重,殷离一往情深却心理不全,好容易有个集深情与智慧与一身的小昭,还为了救她那变态的娘远走西域做了处女教主……
而且,而且!张无忌的美女娘临死前还说出个要命的处世秘诀—“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真正如《西游记》中所言:“天地尚不全,而况人乎”?
所以,我们才肯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忽视,让自己宽恕:
忽视了才华盖世的黄老邪为了本可有可无的真经害死妻子的偏执;
忽视了冷傲深情的杨逍为了一时心动强迫了别人未婚妻的粗暴;
忽视了美丽敏感的南兰为了虚假浪漫抛夫弃女的愚蠢;
忽视了聪颖能干的殷素素赵敏在敌方阵营时的狠辣;
我们选择了宽恕,因为他们不再是神,而是一些虽然有点厉害,虽然有些智谋,但终究还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凡人。他们的缺点,是你我都会有的缺点,而他们的侠义,是你我始终追求的光明--那么,就让太阳带着黑子,继续温暖你我吧!
第三,发展阶段:侠义何在
这个阶段,金庸的武侠,经历了那么一段质疑侠义何在、正邪何分的探索阶段:
以1963年创作的《连城诀》开始,到1967年的《笑傲江湖》,金庸以往作品中大歌大颂的名门义气、亲子深情、师徒恩义统统受到了颠覆性的挑战---这时候的金爷,他真是狠啊,一刀剖开人性中向阳的那面,把隐藏在底层的幽暗赤裸裸地现给你看----他不写悲剧,只是热热闹闹地把美好的东西毁给你看。虽然会让你不开心,破了你这成年人想要逃避现实的童话梦,但真实的生活,也偏就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以个人观点来看,从这个阶段开始,金庸的作品无论从人性的深刻剖析还是情节的急缓铺陈,以及背景的宏大厚重上,都绝不低于西方人奉为圭臬的莎士比亚,达到了古今中外娱乐性文学作品中的顶级高度。
《连城诀》用各种离奇的悬念打造了一个残忍的画面:为了一个区区连城诀,徒弑师、父杀女,师兄弟反目成仇;夺人妻、害友命,诸大侠暴露狰狞。看到最后,满纸都是天良丧尽、大悲无声,你我的心中,只怕和神功练成的狄云一样,再也不要看这丑恶的世间,只想孤身一人回到雪山隐居---问世间,情可为凶,财有何用?只落得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天龙八部》以北宋和辽国、大理、西夏、女真等多国错综复杂的历史为背景,编织了一个宏大的人间炼狱网,在这个网里,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在塞上牛羊空许约、乔峰血洒雁门关的那一刻,你我的心中,可有一头孤狼在仰头悲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四,高级阶段:人皆可侠
金庸作品到了这个阶段,就是黎明划破黑暗,万物皆有安排的真正通透了。在他后期的两部作品《笑傲江湖》和《鹿鼎记》,也终于不再有清晰的正邪分野和固定的英雄小人边界,甚至连他始终讴歌的那些或深挚、或纯情的男女之爱,也多出了许多模糊的颜色。
令狐冲好酒贪杯,自由妄为,看谁顺眼和谁好,有点像个原则底线比较低的冒牌“大侠”:
正派弟子陆大有是他兄弟,采花大盗田伯光也是他的哥们儿,还有三山五岳的邪魔外道、江湖散人桃谷六仙都是他哥们儿;
他崇敬正派泰斗方证大师、冲虚道长,也喜欢魔教长老曲洋、向问天;
他念念不忘青梅竹马的灵珊小师妹,也能和魔教圣姑任盈盈你侬我侬相爱一场,甚至还会甜嘴蜜舌地用“好妹子”哄得五毒教主蓝凤凰心花怒放;
他可以为了师父师娘养育之恩兢兢业业当华山派大弟子,也可以为了恒山师太的信任以男子之身出任恒山尼姑帮的掌门人,甚至当江湖正派的公认死敌任我行踏着累累白骨邀他做副教主时,他也看在女朋友的份儿上差点答应,要不是任我行弄出一套又是磕头又是拍马的朝堂做派惹他反感的话,只怕臭名昭著的魔教教主,他也是可以勉强当上一当的。
到了韦小宝,那就更没底线了:一个不会武功只会逃跑的市井小无赖,因为各种巧合,不仅当上了反清复明第一帮会天地会的帮主,而且还做了千古第一英明君康熙座下最受信任的一等鹿鼎公。一个大字不识的小混混,一边拥清,一边复明,可偏偏把一众英明神武的高手们耍得团团转,看的你我又是好笑又是叹息:这书,还能叫武侠么?
其实这就是金庸武侠思想的发展啊,从纯侠,到人侠,到反侠,到泛侠。到了最后的阶段,其实“侠”之一字,不再是某个人某个形象,而是一种精神,只要具备这种精神的某些元素片段,在你发挥那个元素光芒的瞬间,即使无赖如韦小宝,也是有侠气、值得肯定的。
便如《鹿鼎记》里的小玄子和小桂子,一个完美高大,一个油滑惫懒,正是我们一个普通人的“一人双面”—小玄子是我们理想的那一面,小桂子是我们现实的小缺点。这两面就像小玄子和小桂子从小摔跤摔出的交情一样,是要一辈子紧紧贴在一起,跟随我们每个凡人的一生,不可分割:
我们有勤勉努力、宵衣旰食的时刻,那时候我们是一个上进的人、高尚的人,可在你如小玄子般一路狂奔天天向上的时候,是否也会偶尔羡慕一下小桂子那偷奸耍滑随时大骂“他妈的”快意人生?
而看似投机取巧、得到一切的小桂子,他又何尝不想做个好人?他为出身所累,从小混迹妓院,没受过好的教育,也没家长的正面引导,所以书中不止一次提到在韦小宝心中,是把光明伟岸的陈近南当成父亲来景仰来模仿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游手好闲甚至自甘堕落的时候,也是真心羡慕那些律己甚严、清正努力的好偶像。
所以,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既有小玄子的一面,也有小桂子的一面,差别无非是比例多少、时段几何而已。
金老爷子的“侠”,原来可以无处不在:它一直如《鹿鼎记》中的龙脉一般,深深地潜藏在我们整个民族的脊梁里、刻在我们每个华人的基因里,就算你以为自己是那个陷入尘埃的小桂子,可只要还相信光明,总会有那么一时半刻,当你回头,小玄子正站在那里,负手微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侠却在灯火阑珊处。
文章还未写完,几个师兄电话打来:“节哀顺变,大家陪你喝酒”。只好抹干眼泪,暂且搁笔,明天继续写下半篇--今日惟愿一醉,用真正纯美的新西兰国酒—长相思。
长相思,永相忆。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半生终难见,此时此夜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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