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鲜衣怒马不负芳华
作者: 狮子温
简介: 各种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之文字集锦;各种儿女情长、母女情深之生活荟萃;各种鲜衣怒马、美食美趣之暗香凝露。

父爱如酒,至醇至甘

发布时间:2019-08-30 08: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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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活着的时候,每到父亲节,我的情绪都会低落--那个真懂我文学爱好的人,早已隔着天幕云烟。

其实平常我很少想起他,一直以为是他去世的年头太过久远,远到我已想不起太关于他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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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南澳时报

可直至我妈去世后,我才发现,父亲和母亲,真的不一样,父亲离世的时候,我也难过,可并不容易回忆起他生活中的细节,可母亲走后,我一天会几十次地想起我妈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她衣服上的一个皱褶,她皮肤上的半根青筋,都一遍遍出现在我的脑中,就算在梦中,我都能听见她对我的啰嗦,让我眷恋不已不愿醒来。

这时我才发现,父亲,他其实是经常游离于我的生活之外的:我小学前,他是被迫害过的知识分子,每天苦闷不已;我小学时,他刚平反就被车撞了,长年累月在外治病,好容易拖着残废的身躯回来了,可家徒四壁,他心情不好就整天整天地闷房里看书,偶尔不看书了,却会找一堆文友来家中喝酒。

记忆里,昏黄的白炽灯在劣质烟的云雾里朦朦胧胧,我一盘盘地往饭桌上端菜,一边流口水一边听父亲和文友们争论“恨别鸟惊心”究竟“恨”在何处?我是小孩子,自然不懂这些文革被整惨的年轻才子们,正借着诗句对时政做隐晦抱怨,还自作聪明地纠正他们:“这里‘恨’不是说仇恨,是惆怅惜别吧。”我爸一边大声呵斥我没礼貌乱插嘴,一边破天荒地给我拨上一大块鸡蛋,双眼里分明闪着得意的光。

那天之后,他开始给我看他日日躲房里写的书稿《通假字词典》。他残废后,右臂萎缩没法握笔,竟生生用左手写出了一笔飘逸的行草,很有些凌波微步的空灵。虽然我也不太懂他的书稿,可是贪恋那一行行吴带当风般的字迹,竟放下平日对他的气恼,心甘情愿地给他做了小校书。

是的,我平常对他颇多气恼,因为和别人家爸爸比起来,他一不疼我妈,二不太管家,三还重男轻女,最要命的是我家穷的连肉都吃不起了,他还动辄拿几个月工资去买一摞摞的史书,弄得家里地上床下都是书,走路都绊脚。

那时候,我是坚信他根本就不爱我,否则姐姐妹妹写完作业都可以出去玩,我却被他关在屋里一本又一本的书背着:《新华字典》《成语词典》《歇后语词典》《唐诗三百首》《宋词一千首》《古文观止》《资治通鉴》,那么多的书,总有背不下来的时候,就免不了挨板子或是关黑屋。我到现在都记得有个大年夜,就因为我说不出“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的用典,整个春节都没饺子吃的惨状。

终于到了初中,我毫不犹豫地叛逆了,每天和父亲吵架,甚至说出“你根本不是我亲爹,凭什么来管我”的气话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俩僵持冷战,直到我扬眉吐气以全区第二的成绩考上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好像一夜之间就不恨父亲了,开始和他谈谈说说—这时候,才发现,其实最懂我的,还是这个看着严厉冷漠其实暗藏温情的病老头。

那段时间大概是我们父女关系最好的两年了,他满脑子诗词歌赋却无人倾听,我也恰恰处于多愁善感的年纪,于是他曾经逼我的那些诗词统统化作了我们交流的话题,聊到开心处,是真的会捧腹大笑;争到激烈处,也真的是剑拔弩张—这样酣畅的日子过了两年,他便去世了,后来的几十年岁月中,我寂寞时常会忍不住想:去哪里找一个如他那般肯陪我深夜冲入乱雪中狂喊吟诗、失意躲进酒肆里流泪作赋的人来?

想起小时候最恨他喝酒,那意味着炒不完的菜,洗不完的碗。可如今,每当在寂寥的夜,我端起一杯酒时,突然好想他就坐在我的对面,静静看着我,让我和他轻轻碰杯,真心对他说:“爸,谢谢你!逼我长成更好的自己。”

有些父爱,是无微不至的春阳,温暖、可人;有些父爱,是久藏岁月的陈酿,醇厚、绵长。少年时,我渴望春阳的暖,可如今,我感念着陈酿的香—只因那是父亲,给我最好的精神滋养。

苏东坡悼亡妻时会梦到“明月夜、短松冈”,我却希望能和亡父“对佳酿,共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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