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丨聊聊《我的天才女友》

审美实在是个见仁见智的事情，要不是看在“过去十年中全球最风靡的小说”的份儿上，我估计早弃读《我的天才女友》一百次了—埃莱娜·费兰特的小说可读性实在太低了，一看就犯困，一看就犯困，一本薄薄的小说，竟然读了三四周。

不能怪在内容琐碎上--写童年和青春期琐碎小事的书多了去了，狄更斯的《大卫考伯菲》，黑柳彻子《窗边的小豆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堆成一个人的成长轨迹，我可看得来劲儿着呢。其实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经历的小烦恼都差不多：童年时期对优秀伙伴的渴望、温暖家庭的期冀；学生时代对竞争的无措、对老师的在意；青春期对异性的纠结、容貌的否定、财富的向往……那种既希望得到伙伴、师长、异性的认可，又希望标新立异活出自我的欲拒还迎，其实发生在绝大多数人的成长历程中。

写得好，就会引起会心一笑强烈共鸣，写得不好，则会让人觉得琐碎无聊看别家不值钱的流水账。

好的文学作品，应是张驰有度、宏微兼顾：既要有情节上的高潮低谷，也要有社会大环境的变迁及每个人物个体在社会中的变化、成长，乃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会世移事易，时时变化的。

可惜《我的天才女友》作者笔力有限，在节奏把控和人物刻画上做得不好：眉毛胡子一把抓，“白描”手法也用得太“白”了，看不出重点也看不出起伏，几十年琐事跟流水账似的铺陈下来，深深地起到了睡前催眠的良好作用—一般看不到四页，我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仅从文学欣赏层面，这个著名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恨不得还不如国产网络小写手九夜茴的“青春三部曲”，两者风格太像了，后者也颇为糟蹋了几部小说的好名字和我大段的睡前时光。

但文人的特长不就是找“意义”么？作为一名业务繁忙的房产中介，我能辛辛苦苦扒着眼皮克服睡意，好不容易读完一部全球畅销书，总得和全世界追捧此书的粉丝们保持某种程度的一致，给此书找些亮点吧？

找啊找，还真让我找着了，这本小说文学价值虽不咋样，但从心理学价值层面上，还是很可以唠上几句的。

小说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场景是：明明“我”的女友莉拉天资聪颖，从小到大样样事情都压同侪一头，让努力学习刻苦上进的“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因为莉拉的天才是“我”快马加鞭也死追不上的）。但因贫穷辍学的莉拉却在嫁城中第一富豪+青年才俊的前夕，由衷对“我”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继续学习，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天才女友。”

明明“天才”的那一个是莉拉本人--她就算辍学在家也比刻苦读书的“我”渊博能干好几倍，怎么偏偏说“我”才是那个“天才女友”呢？

心理学家荣格

根据著名心理学家荣格的“双重人格”理论，每个人都有展现于人前的、希望获得大众认可的“第一人格”，同时也有与生俱来的、受潜意识支配的“第二人格”。“第一人格”更多是为了迎合大众审美塑造的带着面具的人，而“第二人格”才是遵从自性真正让你我他彻底不同的那个“自我（Self）”。

在《天才女友》里，“我”和莉拉其实是两位一体的：“我”努力上进，一切都按师长与同伴的期望而活，却深深羡慕有些叛逆、有些刻薄、放肆不羁的莉拉。原因无外乎是那个刻苦上进到无趣的“我”乃为作者为了适应社会戴上的“人格面具”，即“第一人格”；而那个张扬恣肆的莉拉，才是作者潜意识下的本性，是不依赖于社会评价、我行我素活着的“第二人格”。

“我”和莉拉时而斗争、时而亲密、时而疏远的关系其实暗喻着“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间的作用与反作用，会贯穿一个人的一生：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会投入更多的精力去适应社会、追求功名利禄，这时候，往往是第一人格快速发展的阶段—在小说里，进入青春期的“我”无论学业还是感情上都努力进取，看上去比任性的莉拉更“靠谱”，但在关键时刻，总会遇到搞不定的事情，要靠代表潜意识（“第二人格”）的莉拉来教导指引，才能险险过关。但“第一人格”走地越远，往往也与“自性”（第二人格）偏离越远，这就是为什么人到中年明明是体力+智力的综合最高峰，却人人喊累、人人面临中年危机的原因—戴着面具的“我”和内心深处真正的“我”，偏离已经太远太远，以至于我们找不到“自己”了。

所以，有那么一个阶段，“我”和莉拉双双面临人生低谷：离婚、失业、破财种种不幸齐齐袭来。但危机往往也是转机，只有当一个人面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时候，一切外在资源看似枯竭，才可能去激发人们向内追求：我是谁？我有什么？我要去哪儿？这种因外因而激发潜意识进行的内省与探索，其实就是逐渐认识“第二人格”的过程。

而只有真正认清“第二人格”的人，才有可能逐步去探索内外融合（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的融合）的道路，外在的“我”与内在的“我”真正统一的那一刻，才是“真我”完整站起来的那一刻。这时候，人处于清醒觉知下的精神状态，大概就如武侠小说里张无忌阴阳统一、神功初成的那一刻，“精纯醇正，泊泊然、绵绵然，直是无止无歇、无穷无尽。” 

所以，中年之后的成功莉拉消失了--没有任何痕迹地、任谁都找不到的凭空消失了—因为“我”和莉拉早已合二为一，成为真正觉知的自己了，那个总是处处别扭的潜意识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融为一体，悦己、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