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第七名

很久以前的一天，在北京西城区的一个小学校里。班上正在上课，一个小男孩被体育老师单独叫到操场上测体能，据说要选拔体校的苗子。跳远，跑步一通测试之后，记下了成绩。小男孩回到教室。之后就再没有音信了，因为他的体能测试成绩没有满足进体校的要求。后来的一切证明老师当时的判断是对的，因为小孩后来也对体育也没什么兴趣。这个小男孩，就是三十八年前的我。

三十八年一晃，当年的小男孩的女儿现在都上初中了。不出所料地印证了家庭对孩子的深远影响，女儿也不怎么喜欢运动，这其实是有些遗憾的。新西兰的教育算是帮我弥补了一点。

今年初，接到了学校的一封邮件通知，说课外体育兴趣小组开始报名。报名不需要任何基础，随便报。女儿不喜欢占用课外的时间，她总是有干不完的写写画画的事情。但是基于我们对运动的好处的了解，再三引导，她最终选择了羽毛球小组，因为那是她唯一还能打上个两下的球类运动，其他的嘛，担心打不好，被人笑，也就懒得去凑热闹。

开学前，学校把整个新学期的羽毛球活动都安排好了。每周二的课后，在学校里的体育馆练习两小时，有老师辅导。每周四的课后，家长把孩子送到校外不远的一个羽毛球馆，和周边其他的学校对战！而且，对战是从新学期的第一个周三就开始了。我心想，第一周，连拍子都拿不好呢，就“代表学校”和其他学校比赛去了！

训练和比赛的过程当中还真是乐趣多多。

女儿最感兴趣的是双打，说因为双打可以锻炼团队合作，而且还有一些对战的策略要研究，小有意思。有一次，女儿和双打的队友发现对手学校的两个选手相互之间的配合不是很好，可能是她俩没有商量过站位什么的，所以接球时俩人总是撞车。女儿她们就出了一个损招，只要有机会就把球打到对方场地的中间，这样对方的两个人总是撞到一起，谁也接不到球，女儿她们就得分了。

整个的比赛过程中，每次比赛女儿都会面对不同学校的对手，而裁判都是有比赛双方的学校的空闲队员担任。她们轮流站在计分台上，为比赛翻牌计分。女儿也曾经去当过裁判记分员，这下终于能够把规则搞明白了。

一个学期的训练和比赛很快就过去了。女儿她们和不同学校的球队进行了十多次比赛，要说比赛成绩嘛，总还是有赢有输的。在整个羽毛球兴趣小组的最后一次比赛那天，女儿跟我说，我们今天要和一所学校争夺七八名。我把女儿送到之后就离开了，怕观战影响女儿水平发挥。

二小时过后，我去接她。女儿高兴地跟我说：“我们得了第七，耶！”

我说，“不错啊！” 一切以鼓励为先，我已经形成了习惯。

回家的路上，在车里，女儿又说，“爸爸，我们的对手其实今天没来，所以我们就自动成第七名了！我们自己和自己打了两小时球。”

“哦，原来这样啊！” 我说。

女儿一身轻松地又说，“爸爸，其实吧，比赛一共只有八个学校参加啊！我们吧，实际上就是倒数第二。但是我很喜欢每周来打比赛，很放松，是对紧张的学习很好的调节。”

我的开心和激动简直无以言表！女儿从开始很犹豫要参加这个课外体育兴趣组，到现在能够体会到当中的乐趣，实在是妙不可言。有些人看到这里可能不理解：你这做家长的也太不求上进了！请不要误解，我的激动当然不是因为女儿的比赛得了倒数第二，而是因为看到了女儿对比赛名次的淡然。

我非常欣赏喜欢新西兰学校这种校际间松散的体育比赛形式。全面参与，不特别看重输赢。这样像三十八年前的小男孩一样运动素质不佳的孩子，也能有机会接触不同的运动项目，体会到体育运动带来的乐趣。好名次固然好，但是如果一个社会大环境对名次、成绩、结果过分重视，对培养孩子来说是大不幸。

2010年我们全家那次印象深刻的美国之行，至今历历在目。我们陪女儿去美国两周，参加全球学生的创意、团队合作和解决问题能力比赛。一天早上早餐时间，比赛举办地大学的餐厅里，云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老师和学生。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的一位来自陕西的小学女老师，她在和对面的一位男老师共进早餐。说着说着，她竟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惹得各个国家的老师同学把目光洒向那里。她所说的大意是在谴责校长，因为昨天的比赛中孩子们没有取得好成绩，校长就在越洋电话里狠狠地批评了这位女老师。女老师近乎声讨地说，“Ta从来没有来关心过训练，现在名次不好就把责任都放我身上…” 更让我多年之后都不能忘却的画面是，一个约摸三年级的小女孩，应该是那位女老师所带领的比赛队员。她乖巧地挪到女老师身边，用手拉着老师的衣袖，带着哭腔说，“老师你别哭，这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有做好！”看着这位小女孩的表情，听着她说出的话，我的心纠得很紧。在这样的环境下，孩子怎能不看重输赢！

看到女儿在新西兰的教育环境中慢慢地显现出那种我所期望的对待名次的淡然态度，我心里高兴并着好奇 - 为什么她会对比赛名次淡然了呢？女儿告诉了我答案。她说，自己放松的状态很重要的原因是来自于老师的态度。她们女队带队老师在比赛的时候根本不到场地去督战。自己坐在傍边，就是孩子们打完一场后，跑到她那里报一下成绩。要是赢了，她就来句：“干的好！”要是输了，她就来一句“加油！”女儿说老师从来不会责怪她们怎么没打好，又让对手赢了之类的话。这给了女儿在内的队员们非常放松的心情。老师还曾说过，比赛也是要让同学们”have some fun” (开心就好)。

好耳熟，这个“开心就好”，好像在很多类似的活动中听到过。女儿去参加爵士音乐节（第40篇），学校的代表队颗粒无收，音乐老师说”开心就好“。学生们依然都还保有着对音乐的热爱。他们玩音乐不是为了获奖而是从中体验到快乐和意义。女儿去参加“奔跑的数学比赛”（第60篇），赛前，数学老师也跟他们讲要”开心就好“。孩子们虽然没有取得名次，但是他们在这种尝试和体验中体会学习的过程。真正对如何面对自己人生的学习发生在这些一次一次的体验中。

女儿这次羽毛球赛季和队友们得到了一个快乐的第七名（倒数第二）。我也跟着开心。但请不要误会，作为家长，我希望女儿不论学习、生活各方面都要努力，有些时候更要不遗余力。但是我希望孩子能够看淡名次，因为人生不是一场比赛，就算是，对手应该是自己。我更喜欢说人生是一场旅程，在到达终点前，能够有选择地四处走走停停，感受一下生活的多彩和烂漫。

先贤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我希望孩子早一天悟到，过程和结果之间，孰本孰末，没有标准答案，但是不同的判断会引来不同的人生。我希望也正在看到女儿身上可喜的变化，至少，名次已经不是本末之“本”，得了倒数第二都还开心快乐。不过，瑰宝般先贤的智慧之光在发祥地倒是有些暗淡了，也许被雾霾遮的，有些看不清了。

希望来场大风，把雾霾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