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护士,我叫一薇,在市医院急诊部工作。
她是个志愿者,萨摩亚岛民,叫伊望。
她是个年轻的病人,今天凌晨4点被救护车送来医院。她的名字叫贾茹。
这是贾茹后来讲述给我的真实的故事,并且同意我把这个故事公布出来和大家分享。
贾茹
中秋节,凌晨三点
贾茹在剧痛中醒来,胃里翻江倒海。去厕所吐过以后,回到卧室,打开暖气,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家里好像一片止痛药也没有。
凌晨三点半
半个小时之内,贾茹已经上吐下泻7,8次了。她越来越虚弱,一身冷汗,却没有穿衣服的力量。剧烈的胃痛让她光着身子躺在地上低声呻吟。她的手开始变得没有知觉。浑身都在发抖。眼前越来越模糊,贾茹知道,很快她就会晕厥过去。
家里没有人
此时的力气可能够打最后一个电话了。她好想打给那个远方的人。睡前他还嘱咐贾茹要好好的,别让他牵挂。
她也想打给家人,听听他们的声音。可不想家人担心。
最终理智的驱使,让贾茹拨打出去最后一通电话。
"请问您需要警察,消防员还是救护车?"
10分钟以后,窗外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工作人员救起了嘴唇已经变成白色,指甲变成紫色,蜷缩在暖气边上的贾茹。
一薇
今天是中秋节。
我拼命上班,想让自己忙起来。
刚刚分手,卖了房子。
雕塑倒了,生硬地躺在草地上。吊篮里不再有春天的颜色。春天随着冬天死去了。
东西都捐了,卖了。包括那架珍贵的古董三角钢琴。那架陪伴我7年还能包容我一切的琴。
草草收拾出一包生活必需品,逃也似地冲出了那个堆满过去的地方。凌晨12点。满头大汗。
之后就拼命工作。周末也不休息。抢着上Double shift,16小时的连班。
把自己累成没有灵魂的躯壳,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感受不到。
看着身边的医生,护工,志愿者,病人。在急救室进进出出,来来往往。
仿佛是一个菜市场。有人买菜,有人卖菜,大家都面无表情。
伊望
伊望来自偏僻的太平洋小岛,萨摩亚。
她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志愿者。一点都不起眼。就像她的这半辈子。
在市医院这种无限循环的喧嚣里,甚至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那个志愿者在哪?”。然后会因为她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皱起眉头。
伊望服从着所有的指令。尽力满足着所有人。送餐,打扫,铺床。说话都不会大声。就像拼命填满房间的一粒尘埃。
般若
在市医院,每个床位旁边都有一把椅子。可以给一个亲友陪床。
贾茹的椅子是空的。
贾茹微笑一下,把一只小狐狸从自己的背包中抱出来,安顿小狐狸坐在椅子上。
小狐狸是她在新西兰一个手工商店买的。它有着让人温暖和快乐的颜色。她把小狐狸领回家,取名般若。
上救护车前,贾茹一定要带上般若,这样那把椅子就不会一直空着了。
般若默默望着贾茹,仿佛亲人一样在床边守了一夜。
"那个志愿者在哪?"
早上10:30,一薇查房,遇到了贾茹。贾茹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还要哭多久。
“想聊聊吗?”一薇问。
“我只是想吃一片热的烤面包。”
“好。那个志愿者在哪?给2号房拿份烤面包。”
"对不起,我只是个志愿者"
这是伊望见到贾茹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她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猫着腰,小声但是温柔地嘟囔着:
“孩子,别哭了,年纪轻轻就抑郁可真是让我难过。”
“今天抑郁的病人真多。”
“你隔壁也是个抑郁的人。”
贾茹哭得更厉害了。
伊望尴尬地搓着手,好像做错事的孩子。
“我给你拿了麦片。还是你想吃粥?”
“我以前也有抑郁的时候,后来走出来了。”
“别哭了,我找个护士来,你有什么需要和护士说说吧?”
伊望很尴尬但仍然坚持着自说自话,贾茹终于开口了。
“能不能坐下来陪我说会话?5分钟就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望”
“我叫贾茹”
贾茹告诉伊望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故事。她说她其实很怕。在手指失去知觉几乎无法拨打电话的瞬间。她想到了家人。她好怕自己发生什么意外,不能接家人来新西兰看海。她也想到那个在远方的人。她怕发生意外之前,还没弄清楚自己到他心里的距离。
贾茹还告诉伊望,她只是想吃一片热的烤面包。
在急诊6个小时了。贾茹滴水未进。前一天吃的食物吐得一干二净。贾茹不想烦扰护士,不想按那个呼叫按钮,她觉得一定有太多比她更需要帮助的病人。
只是在有人查房的时候,贾茹会说声“我想吃一片热的烤面包。”几个护士答应以后就没了踪影,无论答应的语气多么让贾茹确信,她一定会是那个带着面包回来的天使。6个小时过去了,早就过了饭点。房间里还只有静静坐在椅子上陪床的小狐狸般若。没有天使。也没有面包。
贾茹一开始坚强着,后来假装坚强着,再后来她默默流眼泪,最后她放声大哭。但还是不忍心按身边的呼叫按钮。因为她只是想吃一片烤面包。
伊望听了紧紧拉着贾茹的手。
伊望说自己的第一个外孙女出生了。已经5个月大了。可是只见过一次。“因为女儿不信任我。”
“我和我的女儿曾经是无话不说,她那么依赖我。可是慢慢女儿长大了,我们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她不再和我说她的故事,她不再需要我了。她甚至开始嫌我碍手碍脚,她不愿意让我碰我的外孙女了。”
贾茹哭地更厉害了。伊望眼睛里也开始有泪水。
“伊望,能让我为你拍一张照片吗?我是个摄影师。我想一直记着你,和你的故事。”
“你确定要吗?我可是很不上相。”
“我很确定。”
贾茹拿起手机,对着伊望。
擒着泪水的伊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为了贾茹,为了照片,为了自己。
贾茹拍了照片,她紧紧握着伊望的手。
“谢谢你,伊望。不要再因为你是个志愿者而道歉。你是唯一一个肯花时间坐下来和我说话的天使。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志愿者。希望你和女儿的关系有一天会好起来。”
一薇
我麻木地来到厕所,看着镜子前面无表情的自己。我冲自己笑了一下。并没有嘴角上扬,眼睛里没有光。我又笑了一下。再笑一下。脑海里响起薛凯琪的《Better me》。我要练习每天多笑一点点,练习每天多爱一点点。全因为你,那个镜子里面的自己。
笑着笑着我就哭了。一边哭,一边更加努力地笑。隔着镜子,我们说好了要为幸福一天天练习。我一定会变成值得你爱的我自己。
擦干眼泪,我去厨房很用心得烤了一片面包,两面都烤成金黄色,小心地抹上黄油。我拿着面包,微笑着走进2号房。
让贾茹抱着她的小狐狸,我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递给她那片热的烤面包。“你还好吗?我们聊聊吧。”
... ...
随后,就有了这张照片,和这个故事。
再然后,我不再加班,我开始发自内心地微笑。贾茹很快出院了,她继续努力着,接家里人来新西兰看海。伊望一边上班,一边开始了社工的进修课程。
这就是我们三个的故事。这张照片,我们都一直保留着。
一薇,贾茹,伊望。
以为,假如,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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