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名称:我的这一年
- 作者: 度度
- 简介: 年近中年的陈徊,由于偶然的原因,打断了平静的家庭生活,陷入了一段始料未及,跌宕起伏的人生旅程,上演了一场家庭、友情、爱情和职业相互交织、刻骨铭心的戏剧人生。她经受了情感洗礼,也阅尽了人生百态,并从一个侧面描述了新西兰社会的众生相。短短的“这一年”,就像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命运轮回。
第九章
新西兰的警察(通常我们称他们为“Blue(蓝)”)总数在1400-1800之间,约有200名华人警察,这在一个以白人为主导的移民国家里,算是个还不错的比例。
我的工作地点在奥克兰市中心警察局,开放式办公室,楼下是公共报案区。我们跟警察在同一层办公,犯罪现场调查员属于调查科,共35人,女性偏多。在新入职的3个人当中,其他两人都是从警局其它岗位调职到这里,只有我是货真价实的Newbie(新人)。
接下来的三周培训里多数时间我都是跟着一位资深调查员埃琳出现场。发给我们的制服是一套既无美感也不拉风的深蓝色连体服,如果忽略胸前的警察标志,我耳边会不时响起《我是一个粉刷匠》的那首儿歌。鞋是警察专用的防钉子防砸的短腰靴,除此之外,配套装备还有一个黑色工具箱,总让我觉得里面存放的是黑帮交易时的巨款,而不是各种质地的刷子、黑粉白粉、指纹胶、蒸馏水、消毒水和手套。我还领到一部带天线的对讲机,按住可说话,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按下橙色按钮求助(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那是红色按钮)。
我曾问过埃琳,SOCO既不配枪也无警棍,如果真遇到紧急情况,按下按钮后多久能得到支援?埃琳笑笑说:“SOCO通常会等到警察确认无危险状况后才到现场,但是万一有情况,”埃琳冲我挤挤眼,“你猜猜是你跑得快,还是警察来得快?”
作为新入职的SOCO, 我负责的都是偷盗案件。每天到办公室,会有几份打印出来的入室盗窃或盗车案的报告,我每次取一两份报告开始一天的工作。去之前先和受害人联系,确认家里有人并约定好时间见面。我去现场开的都是Holden(霍顿)便衣警车,一般带警察标志的警车的红蓝警灯是设在车顶上方,便衣警车的警灯则设在车内后窗户上和车前灯附近。就是这警车,在我第一次独立去现场的时候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那天我被分到的便衣警车是一辆老霍顿。报案人的家是一栋独栋的政府公屋,周围密密麻麻地用栅栏围了十几栋类似的房子。那天的主路摆了路障在修路,我只好把警车停到报案人家的门口。共用车道非常狭窄,我挪了几次车想尽量不妨碍别的车出入,但这辆车不带车身感应和后视摄像头,我小心翼翼最后还是怼上了报案人家的栅栏。一个不倒翁身材的中年毛利女人听见动静抱着孩子冲出门口,看着我乐不可支,说Officer打招呼的方式从按门铃直接改撞栅栏了。
我下车试图把奄奄一息的木栅栏扶起来,这时,从屋里钻出三个学龄前的孩子七手八脚地帮我一起修复栅栏。抱着孩子的女人冲我挥挥手说没关系,栅栏没断,等她的男友回来以后拿钉子加固一下就可以。
进屋以后,我看着一屋子的狼藉,所有有把手的地方都被打开翻了个底朝天。我请她具体描述一下盗贼的作案过程,是走的前门?后门?还是窗户?
她盘腿坐在屋子中间,一边逗着怀里的婴儿一边叙述,语气无波无澜,好像被偷盗的不是自己的家。她说盗贼应该就是附近的孩子爬窗进的屋子,家里的电视被搬走了,丢了一些现金,还有一双半新不旧的运动鞋。我走近窗户,目测到了几个指纹。我打开工具箱,拿出Gel lift(提取指纹的不干胶)贴到玻璃上,印出指纹作指纹提取,照相,贴到Back sheet(硬塑料板)上,用标签注明是在哪里提取的,由谁提取的。
“我家经常丢东西,不过这次搬走了电视让我很生气,所以报了警。”她摸了摸婴儿的尿布,起身去冲奶。
“这几个都是你的孩子吗?”我想过去帮她搭把手,她笑笑说不用。
她极其熟练地给婴儿围好围嘴,然后让他斜靠在一张旧沙发上喝奶,由另外两个孩子负责扶着奶瓶。她弯着腰把我已经检查过的区域的东西收拾整齐。
“我一共有十一个孩子,满屋跑的是其中的三个,另外有六个在上学,还有两个已经工作了。这个,”她指指面前正喝奶的小婴儿,“这是我的孙子,两个月。”
我扶了一下额,尽量保持镇定。报告上显示她37岁,如果有十一个孩子,也就是说,她平均1-2年就会生一个孩子。37岁当祖母,她应该在不到20岁的时候生了第一个孩子。她最小的孩子跟她的孙子差两岁半,在家既当母亲又当祖母。照这个逻辑,如果她的每一个孩子也都像她一样生十一个孩子,那在她74岁的时候就会有121个孙辈……
喝完奶,她先把婴儿立起来拍嗝,随后将他平放进一个摆在落地窗边的抽出来的五斗柜抽屉里,里面垫了一些千疮百孔的棉布。
“这……是他睡觉的地方?”我冒失地低吼了一句。
“没错,”她有些小小的得意。“不过他很快就躺不下了,下个月他就得跟我一起睡在垫子上了。”
我离开的时候,她抢先一步走在我前面。由于木门框变形,开门时需要技术性地用力往上抬一下,门才能顺利打开。我回头扫了一眼室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但是客厅里的一个空罐头瓶里却插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百合。她注意到我盯着那花看,走过去摘下一朵戴到我盘起的发髻上。
“我每周领到福利金后会去两元店给每个孩子买一点小礼物让他们高兴,百合是给我自己的礼物,提醒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多漂亮。”
她含笑的眼角满是皱纹,但是依然很美。
周三中午,我刚从中区的一家便利店的偷盗现场出来,准备开车回警局,左昕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约午饭吗?我在City。
等我把车停回警局的地下停车场,左昕已经站在警局门口悠闲地靠在玻璃门边等我了,手里提着一个GUCCI购物袋。
“哦,不是特意来看我,只是顺便。”我指了指她的口袋,“收获颇丰嘛。”
“当然是顺便了,谁会起个大早(她把12点以前起床统称为起个大早)来找一个大婶聊天?”她举起手里的购物袋,“这款我之前看上了,现在正好打折,所以赶紧奔过来买。”
“对对对,”我失笑,“你们富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
左昕的眼光越过我落在一个个进出警局的警察身上。
“哇,陈徊,我原来没发现,新西兰穿制服的警察居然长得这么帅。”左昕津津有味地继续欣赏了一会儿,过来挽着我的胳膊问道:“这员工福利不错啊,老实交代,你有没有心猿意马?还是已经实施作案了?”
“好歹你也是混过纽约娱乐圈的老司机,这才哪儿到哪儿?再说了,谁会对一个天天穿得跟个粉刷匠似的女人没事儿套近乎?”我叹气,“我中午休息时间短,就在对面吃点吧。”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寿司店,我点了烤三文鱼寿司,左昕要了大份的辣鸡胸肉牛油果糙米杏仁寿司,外加一份海鲜沙拉。
屋内空空荡荡,室外仅有的几张桌子已经先被抢占了。我们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现在不每天减肥了?”我打趣道,“你得为你下一段恋情考虑啊。”
“现在是我的调整期,好不容易不用试镜,我得吃回我十年前的体重,顺便找回我十年前的快乐。”
左昕点的那两份占了大半张桌子,我只好把我那份端起来吃。
“你说奇怪不奇怪,”左昕一边嘴里嚼着一大块鸡肉一边说,“十年前我不顾一切想要做的事情,现在看起来毫无意义。十年前我在北京有一个绝好的工作机会,有一个刚开始创业的踏实靠谱的想要结婚的男朋友。结果我就因为想去美国闯一下,把一切都放弃了。刚开始的两年还沾沾自喜,为自己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起立鼓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跟原来那个男朋友那样的人,连接近那样的都没有。”
“你得这么想,如果你当时没去美国,按部就班地上着班,结了婚,没准现在正因为炒一道菜是放酱油还是放盐跟那个你现在怀念不已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发疯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懊悔当初为什么没去美国。”
左昕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从嘴里取出一小块杏仁壳扔到桌上。
“可能吧,我原来那个男朋友去年去美国找过我,带了一整个团队过来商务考察。他现在的公司正准备上市,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都快上学了。”
她突然抓着我的袖子说:“怎么办,我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他来找你是什么意思?再续前缘?”
“我不知道。”
“啊?”
“我真的不知道。”左昕垂下头表情暗淡。“他说,他结婚只是因为想结婚了,想有一个家。又说他很爱他的女儿,可以为了他的女儿做任何事。”
我抬起头,透过窗户看着坐在室外吃饭的那些人。我永远也理解不了为什么新西兰人都愿意坐在外面吃饭,原先我以为是因为坐在室外可以抽烟,但自从颁布了室外禁烟令后,人们还是照旧坐在室外吃饭。只要不下雨,无论是什么气温,刮多大的风,哪怕对面的马路正在修路,都浇灭不了他们在室外吃饭的热情。也许他们也同样无法理解屋里窗边的这两个絮絮叨叨的女人为什么在喝热水一样。
“通过你对这件事情的表述,我是这么理解的:他商务考察带了一大群人来见你,这样显得并不是特意来见你的,只是顺便,而且能显示他现在的实力,创业成功并且众星捧月。私下里跟你说这些什么只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是为了想告诉你因为你当年的离开他受到了多大的创伤,并且至今未痊愈。能让你内疚是其一,如果能让你后悔当然更好。最后说什么为女儿能做一切的事嘛,就是告诉你他现在,至少跟你见面的当下他没有离婚的打算。”
左昕听得目瞪口呆,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关节连连敲着桌子,“哇噢,陈徊,请收下我的膝盖。”
“你是当局者迷,”我把最后一块寿司塞到嘴里,“看你分析别人都头头是道的,到他身上怎么就懵了?看来你对他还是念念不忘啊。”
“他现在时不时地还会跟我聊,反正是些不痛不痒的话。唉,多年前没那么在意的那些人,那些事,现在想起来,都跟镶了金边一样,真他妈的可气。”
“你如果没想好要当一个6岁女孩儿的后妈,就别惹这些麻烦。”
她低头不说话,开始认真地吃她面前的两大份。这时,跟我同一层楼办公的亚裔警察托尼走了进来。我笑了笑跟他点点头,他惊喜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左昕,跟我说了句:“你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
左昕的目光不离托尼,从他点餐、付款、直到他拿着寿司出门拐弯消失不见。
“喂,有点出息好不好。”我凑近她的脸,“人家才26岁,别动什么歪脑筋。”
“你跟他关系不错?”
“一个很老实的小孩儿。”我站起来从邻桌抽出张纸巾擦嘴,
“那天吃饭,我跟个老母亲似的跟他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话,他竟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哈哈哈。”
“你是不是跟他说,我没有男朋友,但是有个结婚十年的老公和两个上小学的孩子。”
“否则还能怎么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你当然跟我不一样,不过,”她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谁知道呢,有时候山雨欲来,当事人都是最后知道的。晚点你跟茹茹通个电话吧,她过阵子要出差去上海和深圳,你最好让她替你去看一眼何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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