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我的这一年
作者: 度度
简介: 年近中年的陈徊,由于偶然的原因,打断了平静的家庭生活,陷入了一段始料未及,跌宕起伏的人生旅程,上演了一场家庭、友情、爱情和职业相互交织、刻骨铭心的戏剧人生。她经受了情感洗礼,也阅尽了人生百态,并从一个侧面描述了新西兰社会的众生相。短短的“这一年”,就像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命运轮回。

第十三章

发布时间:2023-11-21 14: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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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进入六月,雨季加冬季,气温骤降。又赶上最近的几起停车场的砸车抢劫案,我连着出了几次现场。今天的这辆车是用来绑架人质的被弃车辆,除了常规测指纹之外,我还需要检查车内可能留下证据的毛发、衣服纤维、血渍等用来检测DNA。冰冷的半封闭的停车场冷风呼啸,我掰着冻僵的手指,弯着腰,吸着鼻涕,把被风刮乱的头发重新绑好,以确保我的头发等不属于车里的异物不会被混淆进证据里。

茹茹中午给我发来短信,邀请我两周后去她家过年中圣诞节。

因为新西兰的圣诞节在夏天,所以有个在年中办圣诞节的习俗,好体验一下冬季圣诞的氛围。不过因为奥克兰冬天并不下雪,所以大家除了穿得厚一点,坐在光秃秃的院子里点着暖气灯见面以外,是期待不了白雪皑皑的景象的。

这种聚会左昕自是不会缺席,她自告奋勇地要开车来接我去参加聚会,好让我体验一下她的新车。

 

当天,左昕破天荒地按约定时间到了我家,歪歪扭扭地把她那辆白色宝马二系停到我的车库门前,左侧的前轮压着草坪。

“呦,口味变了,我琢磨着肯定又得买辆红色的车呢。”我有一丝丝意外。

“我查了,说白色车事故率最低。”左昕一本正经。

“主要还得看司机是谁,”我叉起腰,“像你这样的马路杀手,就应该开警车,通知其他车辆珍爱生命,躲你远点。”

“这不,”左昕坏笑一下,“拿你先练练手。”

我从自己车里取下一个儿童座椅和一个椅垫放到左昕车上,胡图和西里兴高采烈地钻进车里。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到左昕,左昕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他们,扭头看看坐在副驾驶的我,“不错,都比你长得好看。”下完判断,她不等我回复,甩了一个问题给我,“坐我的车感觉怎么样?”

“我开惯大车了,每次坐轿车都感觉跟坐在地上一样。”我忍住笑,故意不看她。

左昕冲我翻了个白眼,回头问胡图:“胡图,以你男人的眼光,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你妈妈好看?”

胡图楞了楞,有点嫌弃地说:“你们都太老了。”

“你知道我们几岁吗?”

“九十九岁。”

左昕本来准备好板着的脸一下子噗哧笑了出来,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啊!”

距离茹茹家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左昕的车里断断续续地响起了微弱的报警提示音。我问左昕是什么声音,她也摸不着头脑。我建议她靠边停车检查一下,她坚持要先开到茹茹家再说。在一个小丁字路口,左昕并线准备右拐,这时,她的车突然熄火了,停在了丁字路口正中央。

不管左昕怎么尝试启动,车就是纹丝不动。从三个方向驶来的车只好都绕过左昕的车行驶。好几辆经过的车停到路边,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帮忙查看原因,有的人提议先挂空挡然后把车推到一边。我带着胡图和西里下车站到路边安全区域,又折返回车边,跟几个年轻人合力推车,但车像被锁死了似的毫无反应。我建议左昕叫拖车,这时茹茹打来电话问我们怎么还没到,我跟她叙述了一下经过,接着我听见她拿着电话询问周围的人,过了一小会儿,她告诉我说可能是车没油了,会送点汽油过来。

几分钟后,我吃惊地看见陆勘开车来了。他下车后,从车后备箱取出一个装着汽油的红罐子朝我们走来。几升汽油下肚,车立刻就启动了,周围的人也都长舒一口气,鼓掌庆祝障碍被排除。我满脸问号地看着陆勘,他冲我挤了一下眼说一会儿跟我解释。

我跟左昕开到附近加油站把油箱加满,随后去了茹茹家。车刚一熄火,左昕便揪住我准备开车门的手问道:“进去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故事要跟我梳理一下?”

我甩开她的手指指门口,“答案在那儿呢。”左昕回头,看见茹茹系着围裙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

“你这是要成精吗?空着油箱就敢满世界转悠。”茹茹数落完左昕,回头冲屋里喊她的大儿子马修的名字,让他带着胡图和西里进去玩儿。

陆勘开车一路尾随着我们的车回到茹茹家,为了把靠近茹茹家的车位让给我们,自己把车停到了街尾,这时正朝这里走来。

“陆勘怎么会在这儿?”我问茹茹。

“因为今天克里斯也邀请了他的同事一起聚会,陆勘现在是他的同事了。”茹茹趴在我耳朵边小声说,“克里斯已经帮我确认过了,陆勘离婚了,现在是单身。”

“左昕,你好好感谢感谢陆勘吧,人家自告奋勇去帮你解决麻烦呢。”茹茹拉着我进了屋,把左昕和陆勘关在了门外。

 

克里斯是茹茹的二婚丈夫,一个土生土长的英裔新西兰人。茹茹在大学毕业后结束了一段马拉松异地恋, 如愿以偿地跟她国内的高中同学结了婚,结果一起生活不到两年便痛苦不堪地分了手。一年后,茹茹有一次闲得无聊去海边,在海水里蹦来蹦去,可能姿势比较夸张,克里斯路过以为她要自杀便过去开导她,结果一来二去俩人就热恋上了,没多久就结了婚。

茹茹上辈子一定是救了很多落水儿童,因为自从她认识了克里斯以后,就凭一己之力让我对所有偶像剧都失去了兴趣。每次聚会,克里斯总能不断刷新我对“完美男人”一词的认知。

克里斯高大帅气就不用说了,在他第一次遇见茹茹的时候就发现茹茹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结婚十几年,唯一会说的中文就是“茹茹你真好看”。在茹茹分别生完老大和老二之后,克里斯各请了半年假在家照顾茹茹,只要跟茹茹一起吃饭,必定以茹茹的口味为先,只有单独吃的时候他才会买汉堡。他的公司在惠灵顿和奥克兰各有分部,每天晚上6点到9点之间是他雷打不动的家庭时间——做饭、陪孩子学习、看书、玩游戏,直到孩子上床睡觉,如果需要加班完成工作,必须是在他的孩子睡觉以后。我虽跟克里斯见面机会不多,但每一次我都会被他的自我牺牲精神深深折服。聚会时,他永远是忙碌到最后一个坐下吃饭的,也永远是第一个起身陪着精力过剩的孩子们玩耍,把能好好聊天的机会让给别人的人。

克里斯看见我跟着茹茹进了门,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把手里准备的红酒和巧克力慕斯蛋糕递给他,他举起红酒瓶夸张地亲了一口,转身端起他刚炸完的秘制鸡块让我尝。屋里站了不少人,大多数我都没见过。茹茹领着我去了偏厅,胡图和西里正坐在地上夹在一堆孩子中间专心致志地仰头看茹茹请来的小丑做表演。小丑一会儿把气球折成一只小狗假装追着咬自己,一会儿又变出一把宝剑插到自己身上倒地,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一会儿还有泡泡秀、变魔术、画脸什么的,你就放心吧,不用管孩子,今天你想怎么呆着就怎么呆着。”茹茹搂着我,“你可不能再瘦了,我都恨不得把我身上的肉卸下来填你身上去,让我想起何顿那一脸志得意满的表情就生气。”

“人家最近工作顺利你怎么也气儿不顺?”我面向茹茹,把她头发上沾的面包渣摘下来。

“你把他需要吃的用的都想到了,装了满满一箱子,他倒好,跟我见面的时候两手空空的就来了,什么都没给你带。你也是有毛病,深圳这么大,想要什么买不到?我看他从上到下穿的都是崭新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升职了似的。”

“他问过我要什么,是我说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我们去的饭店就在他住的小区楼下,我提出要替你去他住的公寓看一眼,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去。”

“你这查岗也太敬业了,直捣老巢。”我咬了一口手里的鸡块,一股芥末味冲出来,直窜进我的耳朵。“我真应该把我出现场用的黑箱子让你带上,方便你测指纹。”

“一个男人,从上到下捯饬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这本身就很可疑。”

“行了,别瞎猜了,我好不容易今天能轻松一天,你又给我上发条。”我提前做了做心理准备,把手里剩下的鸡块塞进嘴里。

“这世上哪来‘瞎猜’这件事?‘瞎猜’这个词一定是心虚的人发明的,用来说服做梦的人。”茹茹一脸灰突突的表情看着我,“陈徊,你多久没看他的消费记录了?”

我在茹茹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来没看过,要真到那一步,也太无趣了。”

“你这不就是两眼一抹黑,等着撞大运吗?他可是只想着他自己。你还记得你结婚前吗?左昕她爸帮左昕在国内找了一份特好的工作,左昕非要去美国然后想把这工作机会给你,结果你跟何顿商量完之后就放弃了,就是因为他说他喜欢新西兰平平淡淡的生活。现在他自己想起闯事业了,又觉得平平淡淡也没那么好了,怎么什么都紧着他合适呢?”

“谁在背后说我什么呢?”左昕和陆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身后,俩人手里都举着红酒,看来是做完自我介绍了。

“茹茹在替我鸣不平。”见陆勘并没有想走开留下我们三人单独对话的意思,我简短地对这个话题作了总结。

“我都听见了,陈徊,十年前你要是听了我的话接了那个总裁涉外秘书的职位,现在绝对不得了,你知道那公司现在市值多少了吗?”

“是,我傻,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瞪她,“半年前是谁灰溜溜地带着伤从纽约跑回来了?”

左昕从桌边找了一个空酒杯递给我,把她杯子里的红酒兑了一半到我的杯子里,“茹茹,快把后悔药给我,让我跟陈徊就着酒喝了。”

茹茹从厨房取出一整瓶红酒,在我们面前打开,给我、左昕、还有陆勘的杯子里都续上了满满的红酒。

茹茹举着红酒瓶子看着陆勘,“欢迎你来,陆勘,今天谢谢你帮我的朋友解决麻烦,以后我也希望能有机会再感谢你。”

陆勘一脸受之有愧的表情,“开车跑一趟算什么帮忙,‘谢谢’这句话怎么也得我来说。”

“来,干!”我们一起碰了杯,茹茹举着瓶子豪爽地咣咣灌下去一半的红酒。克里斯过来递给茹茹一块甜点,自然地换走了她手里的红酒瓶,说所有食物都已准备好,请我们随便取用。

酒足饭饱之后,茹茹的一位公司同事的女友弹起了钢琴。琴声舒缓,像潺潺流水,我坐在靠近窗边的软垫子上闭着眼陶醉其中,感觉到大脑里的发条在不断往回旋转。茹茹过来坐到我身边说弹琴的这位是他儿子的钢琴老师,这首曲子叫《River Flows in You (河水在你心中流淌)》。我把身子一歪,靠在茹茹身上,

茹茹用肩膀顶了我一下,示意我看左昕。

左昕和陆勘并肩站着和几个同事们相谈甚欢,左昕不知说了句什么,陆勘差点把一口红酒喷出来,我把头接着靠回茹茹肩上。左昕到哪里都是中心,是热源,好像一台吸尘器,所有她经过的地方都会被迅速掳获囊中。

钢琴声停了,一小段的留白之后,有人拿起了吉他,弹起了Rod Stewart的《Ooh La La (呜啦啦)》。

原曲的节奏很快,但弹吉他的人特意把速度放慢了一倍,延续了刚才琴声的忧伤。我睁开眼,看见陆勘坐在离我不远的单人沙发上抱着吉他边弹边唱。到了高潮部分,我也加入进去,跟着他一起哼着:

I wish that I knew what I know now

When I was younger

I wish that I knew what I know now

When I was stronger

我希望在我还年轻的时候能明白我现在所明白的事情

我希望在我还坚强的时候能明白我现在所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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