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名称:我的这一年
- 作者: 度度
- 简介: 年近中年的陈徊,由于偶然的原因,打断了平静的家庭生活,陷入了一段始料未及,跌宕起伏的人生旅程,上演了一场家庭、友情、爱情和职业相互交织、刻骨铭心的戏剧人生。她经受了情感洗礼,也阅尽了人生百态,并从一个侧面描述了新西兰社会的众生相。短短的“这一年”,就像经历了一场人生的命运轮回。
一周之后的一天上午,我和一名同事接到任务去奥克兰市中心的一间公寓搜集证据。那间公寓之前一直被毒贩当成制毒实验室,从药品中提炼冰毒。警察昨天在接到报案后查抄了那间公寓,因为整间公寓的刺鼻气味,我们在第二天才进入现场。虽然已经经过一夜的通风,为安全起见我们俩还是全副武装并戴上了大面罩。一名留在现场的警员连普通口罩都没戴,见到我俩的行头愣了愣,说气味在前一天已经散完了,不用穿得跟要去登月似的。我跟我的同事互相看了一眼,隔着面罩都能感觉出职场菜鸟的尴尬,像是本来为了一场舞会盛装打扮,结果被扔进了菜市场。不过,既然已经武装到牙齿了,现场脱了会感觉更奇怪。
公寓面积不大,是个紧凑的一室一厅。几排架子上摆着各种化学实验室里能见到的试管和瓶子,有烧烤炉子和锅,旁边还有几块叫不出名的黑色固体。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隐约还是能闻见一股诡异的超出我生活经验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那名警员走到我身边说:“你们继续,我觉得头有点晕,出去透透气。”接着晃着身子离开了。
我和另一名同事相视一笑。
下午,我请了半天假带西里去家庭医生那里复诊。因为上周医生给西里缝针时用的是可吸收缝合线,所以免去了拆线的痛苦,只需回到家庭医生那里确认伤口恢复情况即可。一进诊所,我就看见老罗杰正坐在沙发的一角翻着杂志,表情凝重。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后坐到他身边,他随意地冲我点了一下头,把手里的杂志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我,“看这些杂志真是让人生气,前一页还在做洗发水广告,后一页就煽情地呼吁大家救救濒临灭绝的红毛猩猩。难道他们不知道洗发水里的棕榈油就是红毛猩猩濒临灭绝的原因吗?”
他一口气说完,又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把杂志卷起来扔回茶几上,“没有人真的关心环境,因为死的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他。他们只是关心怎么写才能把杂志卖出去。”
“不能只怪洗发水,超市货架上有大把含有棕榈油的日用品,”我无动于衷,“把自己的生存需要放在首位有什么错?有人在顾着眼前的同时还能想到猩猩,这就已经值得鼓掌了。像我,光是对付眼前的狗血都自顾不暇了。”
“哪有那么多狗血,别把自己想得跟受害者似的,谁不是这样过?你只是受不了委屈而已。”
“我倒希望还能想得起来,不管是远处的星星还是猩猩。”我把身子斜倚着沙发靠背,老罗杰扭头看了我一眼,因为英文的星星和猩猩并不同音,所以没有明白我的梗。
“你哪里出了问题?”他板着一张脸,我不知道他是接着我的上一句提问还是转了话题,所以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是说,你为什么来诊所?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如果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的话。”他终于又开始了新一轮毫无礼貌的提问。
“哦,女儿受了点伤,缝了几针。”我指指正站在鱼缸前数着金鱼的西里,又指了指自己的眉毛。
“祝贺祝贺,”老罗杰开心地拍了拍手,“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会多一件能想起来的事情,只要一看见她的眉毛,就能想起这件事。”
“回忆好事才愉悦吧?”我不赞同地摇摇头。
“只要能想起来,就足够愉悦了,不论好事坏事。因为如果想不起来,就等于没发生过,那你辛苦走过几十年是图什么呢?”
“那你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延续着同一语式回问他。
“哈哈哈,”他笑得浑身乱颤,好像我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是让医生检查一下还有哪里没有问题,这样我死以后,就知道哪部分还能取下来让别人接着用。”
我没有接话,怔怔地看着他,想知道他的话里提及的死亡是否是现在进行时。
“别担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他又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不过,如果我死了,你愿意收养巴迪吗?它刚从玛丽家完成任务回来。玛丽死以前,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要给巴迪喂饭。结果一天喂了十几次,巴迪现在胖得都走不动了。”
医生出来叫了罗杰的名字,他困难地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回头抛了个媚眼给我,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七月初,学校假期又来了。
新西兰一年有四次学校假期,每隔两个半月左右学校就会放两周假,当然,年底的圣诞假期是一个半月。往年的冬季假期我们都会去Mt Ruapehu雪场滑雪。但今年,一是何顿不在,二是西里受伤,三是我攒的年假只剩一天半,所以当茹茹提出去滑雪一周的计划时,我只能作罢。
“那这两周假期,孩子怎么办?”茹茹问。
“给他们报了学校的假期班。”我答。
茹茹提出她可以带胡图去滑雪,我怕给她添麻烦便没有答应,茹茹不再坚持。
过了几天,茹茹从雪场给我打来电话,说左昕也想滑雪,让我跟她联系一下。我们可以周五下午出发,晚上住在茹茹订的雪山脚下的小屋,周六周日滑两天雪。
当我征求胡图的意见时,他高兴得蹦了起来,绕着屋子连跑了好几圈。临出发前,因为西里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我把她送到姥姥家,又给她买了一套她心心念念的冰激凌车作为补偿,
接着把打包好的滑雪用品装上车,带着胡图去了左昕家。
“我的车新,还是开我车去吧,”左昕提议。
“我的车大,爬雪山比较容易。”
“肯定还是新车跑长途保险,万一你车坏在半道上多麻烦。”
“那好吧,”我一边打开后备箱取行李,一边招呼胡图坐到左昕的车里去,“我负责加油。”
胡图打开车门,站在那里一脸不知所措。左昕的新车买了没多久,但车里座位上堆满了外套、喝剩的饮料瓶、酒瓶、纸巾、还有外卖包装。左昕伸头看了一眼,赶紧过去用手把垃圾堆成一堆捧着扔到垃圾桶。
“你这半年是怎么过的?眼前这一幕我怎么那么熟悉呢?”我把儿童坐垫放进后座固定好,抬头数落她,“当年我可是从你的车里发现过啃了一半的还沾着番茄酱的香肠和一只大蜗牛来着,十几年过去了,作风依旧啊。”
左昕用两只手把她的耳朵折叠起来,装听不见,过来用脚背踢了一下我的腿,催我赶紧上车。
她从后备箱取出一大包零食塞到胡图怀里,说:“小帅哥,别客气,随便吃,这些都是你的。你告诉你妈妈,左昕阿姨是不是又美又善良?”
胡图低着头从袋里翻他爱吃的零食,问了句:“左昕阿姨是谁?”
我捂着嘴偷笑,左昕嗔怪着:“我可太悲哀了。”
车开上高速,今天阳光明媚,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天气,我和左昕同时放下遮阳板。
“你说你,”左昕又想起刚才我数落她那件事,“你怎么总记着那么多年前的小破事儿,怎么不想想我的好。上学那会儿,我住在西区,为了找你吃顿饭,我特意从西区开车去东区找你,然后又返回西区吃饭,再送你回东区,一晚上为吃一顿饭我跑了一百公里。”
“嗯嗯,”我点头,“咱毕业那年为了给你庆祝生日,我特意请了个男生专门唱你最爱的王杰、苏永康的歌给你,唱了一晚上。”
“少来,”左昕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那个男生就是借着给我过生日对你献殷勤呢。”
“反正那天晚上你是听歌听嗨了吧。”
“有多少人去KTV是真为了唱歌听歌去的,就跟有多少人去滚轴溜冰是真为了锻炼身体的,也就你傻不拉几的。”
我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你——怎么突然对这次滑雪积极性这么高?”
左昕嫣然一笑,“不错,调查员没白当,这属于合理怀疑。”
“你这次是看上谁了?陆勘?”
“Bingo (回答正确)。”
“天哪,”我匪夷所思地叹口气,“你们俩,两个单身,大把空闲时间,上哪儿约会不好?干嘛还得辛辛苦苦跟我们带孩子的瞎凑?”
“问题就在这里,”左昕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琢磨不透陆勘,他好像只参加这种人比较多的活动。他在自己周围画了个圈,你站在那个圈外边怎么都行,但也仅仅限于圈外。”
“也许他是在上一段婚姻里受了打击,不想这么快再跟另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吧。”
“不管怎么样,即使站在他的圈子外面,也有种久违的心动。”
我从左昕的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打开瓶盖递给她,“你还是有一些变化的,你变得有耐心了,不再那么飞蛾扑火了。”
“你用了个好词——飞蛾扑火,哈哈哈,”左昕呛了一口水,“人的一辈子就是磁力渐渐消失的过程,40岁以后,不管我贴到哪里,都会晃晃悠悠地掉下来。”
我接过她手里的水,帮她拧紧瓶盖,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她的声音继续传进我的耳朵里:“感情这个东西,我现在明白了,她是一份奖励,不是一份证书。证书是你努力了就能得到的,比如说上大学拿学历证书。奖励是额外给你的,因为你足够好。当然,哪怕你足够好,也可能得不到。”
“你说对了一半,”我一边点头,一边摇头,“不管证书还是奖励,都是可持续拥有的,你都把感情上升到这个高度了,我都没法给你往下拽。”我伸手示意她在前面的加油站停一下。“我认为它就是个会突然发生,或一眨眼便消失的东西。珍贵的不是感情本身,而是为了维系感情所投入的巨大努力,其中不乏那些自欺欺人的日日夜夜。”
左昕把车驶进加油站,打开油箱盖的时候发现车停错了方向,加油孔在另一侧,油枪根本够不着。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左昕,她不好意思地坐回驾驶座把车挪到了旁边的加油口。
车准备再次驶上高速的时候,我让左昕坐到副驾驶上,“我来开吧,坐你开的车我的脚都跟着一直使劲,想替你踩刹车和油门,更累。”
左昕无所谓地把身子挪到旁边的位置给我腾地方,伸手从后座胡图的怀里掏了一袋薯片,连手撕带牙咬,半天也没能扯开包装袋。
“唉,”我锤着方向盘,“你这样的,连油箱盖在左面还是右面都分不清楚,撕个零食包装都不会,基本半生活不能自理,我居然还跟你认真地讨论那些精神层面的话题。”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左昕手里的包装袋蓦地被扯开,而且扯大了,撒了半袋在地上。
“只有能好好生活的人才有资格谈感情,姐姐。”
“你这就是偏见,谁说只有像你那样生活才叫好好生活?结婚生孩子,遇到任何问题都自己忍着来保持表面和谐,像你这样的肯定都能白头偕老。过日子打个六七十分就觉得满意了,那过这一辈子是为什么?为了每个新的一天都不会比前一天更糟吗?”
并不擅长辩论的我又习惯性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左昕连上蓝牙,开始播她手机里存的歌单,在纽约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听的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歌。
歌单里的第一首歌是电影《Once(曾经)》里的《The Hill(山丘)》:
Walking up the hill tonight
今夜上山时,
And you have closed your eyes.
你闭上了眼睛。
I wish I didn’t have to make all those mistakes and be wise.
我要是聪明一点,就不必犯那些错。
Please try to be patient and know that I’m still learning.
要知道我还在学习,请耐心一些。
I’m sorry that you have to see the strength inside me burning…
我很抱歉让你看到我燃尽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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