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的前世今生 - 前世篇

每年随着盛夏的到来，适合低温饮用的白葡萄酒总会成为餐饮消费场所的焦点。

而所有白葡萄酒当中，如果问最近几十年里升温速度最快的，没有能够超越长相思的。这款有时又被音译为“白苏维翁”的品种在1990年，世界种植量排第25名。2000年，晋位第15名。2010年，赶到了第8名。2020年，即将超过歌海娜成为第7名。它是毫无争议的重磅级别国际葡萄品种。

2014年随着新西兰的长相思产量首次超过法国，站到了世界的巅峰，葡萄酒界逐渐认可了“长相思的第二故乡”。长相思的定义在消费者眼里，也逐渐和“新西兰”，“马尔堡”绑在了一起。毕竟马尔堡每生产100瓶酒，87瓶都是长相思。它的高酸、清爽、长回味，伴随不可遗忘的百香果、芦笋、树叶、青柠、西番莲、柚子、绿苹果、无花果、青椒、白醋栗、猕猴桃。让饮用它的人闭上眼就感受到马尔堡的一顶艳阳，两面海风。它属于新世界葡萄酒中的新届代表。

然而这一切，开始时不是这样的……

长相思 之 前世篇

附：长相思的前世今生 - 今生篇

欧洲加洛林王朝执政的时期，法国南部连年征战。一代天骄查理大帝虽然创造了继罗马之后西欧最大的帝国，但是传到孙子查理二世的时候，帝国南部田园荒芜、人烟稀少。土地大面积由领主们拥有，实际耕种比例小。于是查理二世下令，施政“分耕制”（法语 Prendeur）。有劳动能力的农民如果愿意开垦地主的荒地，国家保护农民获得开垦后田地一半的产权。世袭制的领主们除了得到一半开垦好的良田，亦可以获取农民那半生产的十分之一作为食邑。这一政策出台后大受欢迎。于是在公元九世纪末，大批法兰克人从北方涌入加斯康尼（Gascony）地区，也就是现在法国的西南部。

法兰克人作为古日耳曼民族的一个分支，他们随身携带的葡萄种子很多来自阿尔卑斯周边。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葡萄品种，意大利北部伦巴第人称为“泰尔梅”，北方的法兰克人称为“黒达”，随着法兰克农户进入了西南。很多年过去后，法语逐渐成型，称这个品种为撒瓦宁（Savagnin）。中世纪时期，这个品种在法国多个地区都很常见。那时，它与皮诺、古艾斯（Gouais）在法国葡萄酒产业里三足鼎立。文艺复兴开始后，撒瓦宁逐渐消失。但是它在西南法乡下留下的一个后代却继承了它的所有优点，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它就是长相思葡萄品种（Sauvignon Blanc）。

法国人称为“撒瓦宁”的葡萄，德国人称为 Traminer，相传最早出自北意大利上阿迪杰的泰尔梅。它在进入法国后，与一个神秘品种（可能已经灭绝）杂交，生出三个重要品种：长相思、白诗南、图索（Trousseau）。

长相思名字里的 Sauvignon 原出自 Sauvage 一词，代表它的起步是默默无闻的，野生的，是乡下人采摘的浆果。它原本应该在加隆河畔的田间渡过千年，不登大雅。然而一切随着中世纪晚期法国国运的转变，这个野生白葡萄品种的命运翻开了新的篇章。

进入15世纪的法国，遭受了自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数十年断续爆发的黑死病（跳蚤传播的鼠疫）席卷整个欧洲，法国人口从疫病前的1600万，减少到了不足千万。在位的国王查理六世精神失常，六亲不认，甚至深信自己是用玻璃做的，不肯任何人触碰自己。朝政上出现了阿玛尼与勃艮第两派，明争暗斗。铎芳王储的位置前后由四位王子接任，四位王子又接连去世。民间流传，说这是瓦鲁瓦王朝即将灭亡的凶兆，一时境内人心惶惶。

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趁机入侵，于1415年在阿金库尔（Agincourt）打得法国人溃不成军。法国不得不割地赔款，签订丧权辱国的特鲁瓦条约（Treaty of Troyes）。国王被迫嫁了公主，并承认英格兰亨利五世和公主生的孩子，可以继承王位。眼看自己的国家即将败亡，新接任铎芳王储的16岁王子查理召见勃艮第大公爵约翰，希望根除朋党之争，一致对外。双方按照约定在蒙特罗（Montereau-Fault-Yonne）桥上会面。会面时，大公爵俯身向王储致敬。起身时，手握剑柄助力。查理的侍卫看到约翰手握剑柄，误以为他的下个动作要拔剑刺杀王储。于是他们先下手为强，刀斧砍向约翰。查理喊他们住手时，一切都太迟了。大公爵倒在了血泊中，勃艮第人的仇杀已无可避免。

1521年，法兰西斯一世访问勃艮第时，一位第戎的僧侣指着约翰的头骨，讲解道：“陛下，只因为这个裂口，英国人得以长驱直入法国腹地。”

王储逃到了布尔日（Bourges），很快就收到了约翰的儿子，勃艮第新公爵菲力三世的死亡威胁。同时收到了父母写给他的王室家书，说他是个卑鄙的小人，从此与他恩断义绝。英格兰亨利五世闻讯，带重兵南下，名正言顺地要帮法国王室“除逆子”。在他人生最低谷时，查理被迫南渡卢瓦尔河，前往唯一忠心于他的南法。他的准岳母约兰德带兵从阿拉贡赶来接应，才让王储偏安一隅。1422年的夏天，查理与年幼时订婚的妻子完婚。长相思，作为清凉的白葡萄酒也第一次摆在了受不了南方闷热天气的王储面前。

那一年，局势突然得到了扭转。1422年的8月，英格兰的亨利五世在中暑后军中暴毙。不到两个月，疯子国王查理六世也死了。当时亨利与法国公主生下的孩子还未足岁，这样一来特鲁瓦协议的执行就成了问题。法国无王的状态保持了好几年，日子一久，民心逐渐远离了英国人和勃艮第，开始归向铎芳王储。几经周折，依靠着“奥尔良少女”的神助，王储终于在1429年7月击败了法国北部的英国人，在兰斯大教堂登基，成为了法国的查理七世。

 
在圣女贞德的帮助下，查理七世在1429年完成了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逆转。

查理七世在登基后与英国人又打了很多年仗，光复了法国北部。在他41岁那年，选择夏天去卢瓦尔河上游右岸的一处庄园度假。那座庄园是他的父亲查理六世病入膏肓时买下的，医师建议饮用这里的葡萄酒，治疗心智。在查理七世登基后，就种上了从西南法带来的长相思葡萄藤，当地其它酒农也纷纷效仿。在酒杯前，他认识了阿涅斯·索雷（Agnès Sorel），此后开启了人生的第二春。

戎马半生的查理七世对他的妻族一直抱有感激之心，但是他和王后玛丽从来没有真正的爱情。阿涅斯原本是洛林女公爵伊莎贝拉的随从，在去王后领地串门时，首次映入国王的眼帘。查理七世对她一见钟情，珍爱有加。将最重要的一处府邸，洛什城堡（Chateau de Loches）赐给她居住。作为天主教国家，查理七世既不能离婚也不能纳妃，所以阿涅斯的身份一直是王室情人，居国王左右。她先后为国王生下了三个女儿。两人的感情成了公开的秘密。阿涅斯喜欢穿的低胸口连衣裙一时成了法国妇女们纷纷效仿的时尚。各地的主教都给国王写信，谴责阿涅斯的打扮伤风败俗。

15世纪画家扬-福盖（Jean Fouquet）笔下的圣母与圣婴，形象来源于阿涅斯-索雷。自阿涅斯以后，露乳的画作从神圣的象征转向色情。

1450年隆冬，查理七世率兵在诺曼底征战，守城的英国士兵展开了困兽之斗，法国军士伤亡惨重。阿涅斯听说后，立刻从欣侬（Chinon）赶去北疆，鼓舞士气。然而怀有身孕的她到诺曼底后就患病早产，几日后不治身亡，年仅28岁。查理七世悲痛万分。战事结束后，他出重金买下了卢瓦尔河左岸的一处葡萄园，那里出产的长相思是阿涅斯生前的最爱。他们曾经在这个庄园里争执，到底哪个葡萄园的长相思更好。五百多年后，查理六世买下的右岸庄园，是今天的杰内瓦丘（Coteaux du Giennois AOC）。查理七世买下的，阿涅斯喜爱的左岸庄园，则演化成了莫娜图·萨隆（Menetou-Salon AOC）。美人喜爱的葡萄园如今仍在，当地人称园子为“女爵之园”（Clos de la Dame）。

莫娜图-萨隆的庄园主体在19世纪被再次装修、扩建，已不得见当年的古堡。但是“Clos de La Dame”葡萄园，以及阿涅斯喜爱的一棵大椴树，今日仍在。

随着卢瓦尔河葡萄酒的逐渐兴起，使得长相思在西南法也逐渐被人们重视。之后它与品丽珠联姻，生出了赤霞珠。母以子贵，因而19世纪入驻波尔多。它的优秀酸性，成为了辅佐干型赛美蓉、贵腐酒的本钱。再之后，新世界的长相思成风，开始反过来影响旧世界。

1895年，少量长相思藤在法国被剪下后，首次带入了新西兰。经过气候分析，它被政府指派专家罗密欧·布拉加托（Romeo Bragato）极力推荐，说这是最适合新西兰种植的葡萄品种之一。然而，跨入二十世纪的新西兰，禁酒运动正值高潮，葡萄园被大面积回收，葡萄藤移除。布拉加托虽得其职，却不得其时，最终放弃了他的梦想。

直到1973年，新西兰的蒙大拿（Montana）葡萄园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当时仍然贫瘠、荒芜的马尔堡河谷里栽种了将近一千公顷葡萄藤。绕开了容易种植的米勒图高、霞多丽，而是选择香气更好的长相思。几年后，它们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马尔堡葡萄酒运动……

我们会另择一日谈谈长相思的今生。

正名

晚清爱国侨商张振勋，字弼仕，为南洋首富，一直以实干兴邦的口号为名。1894年，他投资了300万两白银，在山东烟台建立了中国第一家自己的葡萄酒厂，张裕。同时引进了超过120个葡萄品种，在中国各地葡萄园实施栽培。他深知，如果想要中国人接受葡萄酒，品种名称必须汉化、本土化。于是，他请来了中国当时最有名望的二十多位文人骚客，请他们品尝不同品种的葡萄酒。

当尝到标名为白苏维翁的法国酒时，怪才辜鸿铭吟了一句李白的诗：“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席间有人笑道，辜先生这是叹息哪位情人了。

辜鸿铭应道：“慵人心中有长安，甘做东南西北人，何须长叹？”

张振勋拍案，叫道：“好！就叫它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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