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名称:请尊重一个姑娘的努力
- 作者: 杨熹文
- 简介: 野路数奋进少女,50万畅销书作家,亚马逊新锐作家,大有熹望创始人。身体常驻新西兰,灵魂行走在世界各地,永远在牛逼的路上,一路狂奔,不屑回头。作品:《请尊重一个姑娘的努力》《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这一块800平米的斜坡地被分出两家,植物和人都紧紧巴巴地生长,立起的两栋木板房子已带上风霜,每走两步就能看到一处“待修补”
——30年前就有的格局,那时房东多聪明,他用最便宜的材料垒起居所,绝不拿出为中产阶级设计建筑的心思。
我家在斜坡下端,上端是一户年轻夫妻和他们两岁的娃,他们比我年轻七八岁不止,男人在家带娃,女人在肯德基做领班。我们搬来的那年,他们的孩子即将出生,我们便拿他作时间的标尺。他这把标尺长得比别人快,才两岁多一点,晃在同龄人中间,姚明一样的存在。
谁说新西兰人没心没肺?
所有底层家庭的忧愁都是一样的。
他们总是吵架,那些家事顺着斜斜的土地流进我们的窗口。到底是年轻,吵起来力气十足,“又没有钱了!”“我要离婚!”“滚出去!”我听得心一抖一抖,我已经长到三十岁,二十年前父母吵架的对话又追上来。
男人与我们相熟,有一次来告状,“她气极了居然把包打在你的猫身上!”我的猫有自尊,再也不踏近那房子。我再有自尊,还是得做个好邻居。
这是个怎样的街区,想必你已经明了。虽不是这个城市最差的地方,安全也大可不必担忧,但你沿着我家走向大马路上,就会总结出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
不工作的壮年爷们,踏平了酒铺的门槛,睡眼惺忪的主妇,穿着睡裤就出门买菜,狂骑自行车的少年,撞了你也不会停下说声对不起,他们钻进一家家快要散架的房子里,每个晚上拿可乐炸薯条果腹,看壮年的父亲醉成一滩烂泥,看母亲骂父亲骂到没力气。
去私校?能读到高中就不错。当律师?找份能糊口的工作就好了。养育孩子?有食物就够了。出国看看?还是喝酒比较快乐。
所以这里的教育简单,那么大个社区,鲜少有乐器声响起,只有酒瓶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孩子不等成年,就追随了父亲的脚步。垃圾日里,各家垃圾桶里溢出的酒瓶,晕了行人的头。生活太辛苦,谁也等不来缓缓的快乐安慰自己,就只能寻求点极端的刺激,暂且忘掉眼前的忧愁。
忽觉人们是从记忆里追出来和我过日子,只不过换了另一种肤色和语言。
我儿时就生活在这一幅画面里,那二十年间,自家六楼窗口前,把一幅市井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单亲妈妈带孩子含辛茹苦地活着,在街边摆水果摊,不到三十岁的人冻出六十岁的手,就拿这六十岁的手去向城管求宽容;
当铺和发廊瘟疫般生长,当铺里有猥琐的男人,和偷来的手表,发廊里有不良的勾当,和别人的母亲;
一年总会有那么几次,肥胖的小三带着一群兄弟姐们,拿着大喇叭喊着男人的名字要分手费。
街边是光着肚皮抠牙缝的汉子,孩子们在身后忘记着教养。楼道里贴满卖黄碟的小广告,学龄孩子在那面前认了字。我们的父亲母亲激烈地争吵,我们从那里见识了语言的丰富。
我们这群孩子,在煤堆里玩耍,在草丛里打架,没有谁的父母是医生律师,没有谁想做医生律师,我们在社会的某一层沉沉地睡着,谁也不把我们叫醒。
直到父母搬到城市的另一头,我已经离开家数年,才怀念起那个地方。陆陆续续听说,谁谁因为肝硬化去世了,谁谁骗了别人十几万,谁的孩子犯了法…环境啊环境,让一个人成长得健康向上,都是种奢望。
我已经离开家七年了,庆幸自己曾游历在各个地方,从那里探探别人的生活,虽未作过停留,但有些事,见过才有了希望。
原来人真的可以活得不一样。
在某些地方,有人四十岁看起来三十岁一样,有人把喝酒的时间给了弹钢琴,有人吃得那么健康养生,有人拼着事业读着文凭,有人花好多钱送孩子去私校,孩子们走在街上,看得出光明的背景和前途…
脚步一勤快,遇到的人多起来,就知道环境有多么重要。有些人生在好环境中,一生受着教育的恩泽;有些人没能在那种环境中出生,选择一生沉睡;还有一些人,因为曾见过那里的风景,就不忍再装睡下去了。
我曾因为买了房子深感自豪,二十七岁的女生,为事业拼完了青春,一点点靠双手赚取的东西都能让自己飘起来。远离家乡的人谁没这点虚荣心?非得有点身家财产,才证明当年执意离开家乡不是个错误。
我几乎就要停下来,直到看到一位读者给我发来信息,她说自己从做学生到为人母,一直在默默看我的文章,她很少留言,但在心里,她总是希望我能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她就放心了。
我放下手机,嚎啕大哭。
我开始探索这个城市的版图,在那些更好的社区里,我在一条条长椅上坐下,看那来来往往的人:上了年纪的人跑步经过,身材是运动员式的;职场女人手持咖啡,脚步匆忙地走过,留下高雅的芬芳;年轻人从远处而来,举手投足尽显教养…我推断人人家里都有一本莎士比亚的大部头,他们都打得一手好的高尔夫。
还有比这更强的动力吗?一个人的斗志怎能终止?我总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回家。
我并不讨厌自己生活的社区,我也不怨恨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们慷慨善良,活得真真实实。当下的拥有,是过去努力的结果,我感激一切,但当一个人见到了更好的生活,他也许就没办法说服自己原地踏步了。
隔壁年轻夫妻没有离婚,他们把生活定格在一幅辛苦的画面上,永永久久吵下去。
有一次吵到激烈之处,男人把孩子放在我门口,托我照顾,自己转身回去继续吵。
我拿出家中玩具,没能引起孩子半点兴趣,只能匍匐在地上,装作一辆消防车驶向他,孩子拖着鼻涕,不哭不闹,像看大笑话一样看我。我苦笑,是什么让我趴在地上以嘴鸣笛,像是个着急证明自己的后妈。
“我可能一辈子没有孩子,但我还有自己需要培养。”听着隔壁不断升级的脏话,我当时心里就这样想。
我想捂住孩子的耳朵,却和他四目相对,他忽然叹气一声,吓得我以为这是苍老的灵魂被装错了身躯。
我继续匍匐在地上,扮一辆消防车,心虚地鸣笛,像真是要赶去救谁家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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