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南非往事（四）

1986年

情圣和赤瓦杜密拉的伤口早已痊愈，疤痕上也重新长出了厚厚的体毛。这四头狮子都已体成熟，肌肉发达，孔武有力，他们每天精力充沛地四处奔走，向世界宣布着自己的强大。

珍贵的雨水渐渐把越来越多的野生动物带回到赛乌迪东部。四头狮子养足精神，酝酿着期待已久的决战。不过，好事多磨，当年轻狮子们正摩拳擦掌的时候，他们地盘上的斑鬣狗却开始多起来，因为食草动物的迁移把其它地区的斑鬣狗纷纷吸引了过来，而且，因为前年狮王三兄弟肃清了该地区的鬣狗群之后，这一地区一直只是狮子们的天下。斑鬣狗的进驻同样引起了狮群的关注。整个三月份，两派敌对的狮子一直都在忙着捕杀、驱逐斑鬣狗，然而对手的数量却越来越多。更令赤瓦杜密拉惊奇的是，4月底他竟然看见了几头模样怪异丑陋、体毛蓬松的小个子鬣狗。其实，这是刚入侵的新竞争对手——棕鬣狗。棕鬣狗没有斑鬣狗体大力猛，也不争强好胜，但组织性纪律性非常强，他们轻易不会向其他食肉动物发起挑战，可一旦拉开战事，它们比斑鬣狗更加亡命。随着棕鬣狗的加入，非洲野狗、银背胡狼也都逐一登场，清静了一年多的赛乌迪东部地区又开始陷入割据状态。

5月初，在赤瓦杜密拉的努力下，非洲野狗群逐渐撤离。之后不久，狮兄弟四个开始全力扫荡地盘四周盘踞着的三个斑鬣狗群。斑鬣狗是很善于集结和群攻的，它们受到狮子的侵略后，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三个群体合并成极为强大的一个，全力保护自己的领地和幼仔。6月初的一个傍晚，情圣看到地盘边缘有一头年长的流浪母狮带着两头年轻母狮准备伏击角马。如果是其他雄狮，往往会过去骚扰，但情圣却很有风度，直等到对方把角马击毙后开始撕食也没有半点动作。三头母狮显然饥饿已久，她们虽然神情紧张，却还是很投入地吞咽着，全然没有顾及不远处树林里越聚越多的“灯光”。这都是斑鬣狗的眼睛耀出来的光芒，为首的两条昂起头发出了习惯性的呼唤“呜——噢”，不一会儿，十余头粗壮的鬣狗迅速包围了三头饥肠辘辘的母狮。母狮们也知道情况不妙，但她们还是恋恋不舍，准备大吃几口后再撤退。她们岂知斑鬣狗的贪婪，对方很快没了耐心，开始用它们典型的混战手段攻击狮子。情圣见状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带着一串恐怖的咆哮呼啸而至。几十米开外，得知情况的赤瓦杜密拉杀气腾腾冲了过来。他们的出现令斑鬣狗魂飞魄散，这两头年轻力壮的狮子很快击退了对手。母狮们作为感激，和两头狮子一起分享角马。赤瓦杜密拉上午刚吃了一条斑马腿，就让情圣文绉绉地陪她们。

才吃了几口，周围又响起了斑鬣狗阴森可怖的叫唤。狮子们方知他们已经陷入了斑鬣狗群的大包围，几乎所有成年鬣狗都来参战了，本来黑魆魆的树林、灌木丛里仿佛点起了好几十盏小灯。情圣心怯，开始大声呼唤他的哥哥。不一会儿，兄弟四个就聚齐了。曼达乌依仗着超群的爆发力秒杀了一条靠得最近的斑鬣狗小头领示众，敌人顿时乱了阵脚。大个子、赤瓦杜密拉也毫不示弱，奋力扑杀。情圣则和母狮们找机会突围。鬣狗军团在七头强壮狮子的有序攻击下溃不成军。战斗断断续续一直进行到将近半夜，狮子们耐力较差，把鬣狗赶到很远处就罢手了。

第二天上午，休整过后的赤瓦杜密拉到战斗地点察看了一下鬣狗尸体的数量，他不大满意。于是单枪匹马前往鬣狗群老巢。一夜的混战，部分鬣狗已经离开队伍逃往别处。剩下的鬣狗都躲在地洞里保护幼仔。赤瓦杜密拉的闯入令它们极度恐惧，一个上午，赤瓦杜密拉就破坏了好几个洞穴。他尽量地俯低身体，贴着地面轻轻地前进，避免让洞里的斑鬣狗听到他的脚步声。只要有不知死活的斑鬣狗钻出洞来，他就采用咬颈椎或脑壳的办法一招击毙。斑鬣狗们惧怕凶猛无比的赤瓦杜密拉，也知道他背后还有六个帮手作后台，不敢冒死围攻，只能弃下小鬣狗逃离。赤瓦杜密拉在大个子的帮助下把好多鬣狗洞用干土堵了起来，并死死地踩紧，洞里的幼年斑鬣狗被活活闷死。

消灭了斑鬣狗这一眼中钉以后，曼达乌又开始集结队伍准备进攻狮王兄弟了，现在两支队伍里的雄狮数量是四比二。曼达乌有充分的把握赢得狮群的领导权。经过一个月的准备和观察，7月上旬的一个清晨，他带着大个子再次上前挑战。剩下五头狮子作为后援。大个子对付狮王老大，曼达乌则和老三交锋。大个子虽然在体格和力量上已经超过了狮王老大，但战斗经验还显欠缺，也不够狠毒。等曼达乌放倒狮王老三准备过来帮忙时，大个子右眼珠子已被对方抓碎，满脸鲜血，难以招架。赤瓦杜密拉也在远处看到自己的弟兄受伤，不顾一切冲上去死死咬住了敌手。对方的母狮看到赤瓦杜密拉作为挑战者打破了狮子们既定的游戏规则，准备出手相救，被情圣和三头母狮奋力阻挡。晌午时分，当狮王老大的血在烈日的照耀下渐渐干涸凝结于草地时，曼达乌已经当上了狮群的新领袖，此时的狮群早已换代过数次，再也找不到任何与曼达乌或赤瓦杜密拉有血缘关系的母狮了，原来狮群里紧跟着狮王三兄弟的两头母狮因为拒不服从曼达乌的领导且与之发生肢体对抗而被驱逐出群，等待她们的将是离群索居的严酷生活和无数个恐怖的非洲草原之夜。

在炎热和潮湿的共同作用下，大个子的伤情开始恶化，脸部的伤口在多菌的环境里迅速发炎、化脓、溃烂。曼达乌登上王位的一个月后，大个子开始没日没夜地高烧。起初他还有力气吃下大家留给他的食物。渐渐地，他已经撕不开新鲜肉了，耐心温和的情圣每天都把肉撕成最小块儿让他哥哥吞下。这样的情形维持到8月底，大个子腐烂的右脸已可怖地露出了颧骨，他已经不能咀嚼吞咽，甚至不能喝水了。另外一只眼睛的视力急剧下降，嗅觉、听觉和触觉也逐渐丧失，高烧不退的他只能每天躺在树荫里等待死神的降临，有时候，只要没有别的狮子保护，秃鹫便在他上方盘旋觊觎，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只有身体那极其轻微的起伏是他活着的最后一点证明。

9月初的一个黎明，大树边上一群秃鹫受到驱逐飞向高空。随即，狮群被一阵悲伤的吼声惊醒，这是情圣在哀吊他的哥哥。此刻，大个子滚烫了近一个月的身体终于凉了下来，一直折磨着他的高烧最终没有将他体内的病菌杀死。一头年轻强壮的狮子死在了肉眼都看不见的细菌手下。大自然是公平的，地球上也许确实没有真正的王者。

在和伙伴们并肩战斗了一年零三个月后，大个子率先遗憾地离开了他一直效忠着的狮子团队。母狮们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了简单的悼念，她们与大个子没有多少感情，大个子在狮群里生活的那两个月只是活生生地让大伙儿知道了伤口溃烂的威力以及受伤狮子的无助。而与大个子一起亲密无间的雄狮伙伴们则在他的尸体周围默哀了整整一天一夜。曼达乌情绪十分低落；情圣作为大个子的亲兄弟，非常尽责地守了近40天，期间他在赤瓦杜密拉的全力帮助下没有让棕鬣狗、胡狼、秃鹫等食腐动物侵犯过他哥哥的尸体，直到狮子们眼睁睁地看见大个子的尸体一点点腐烂，并最终完全化为一堆腐臭的烂土和森森的白骨。

虽然大个子的死是注定的。事实上，所有野生动物因为不像人类那样有医疗保护，几乎无法享受天年。但是，受到了曼达乌等雄狮兄弟的情绪影响，整个狮群度过了一个沉默而悲伤的9月。母狮出去捕猎时也会宣泄自身的情绪，奋力杀死猎物并大快朵颐。

旱季再次降临的时候，母狮们为了食物每天都必须勤奋地外出捕食，有时候赤瓦杜密拉甚至曼达乌也会出战。只有情圣从来不参加，失去哥哥的同时他也失去了继续生活的兴趣。 

南非往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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