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南非往事（五）

1987年

雄狮不参加捕食似乎天经地义，但实际上，狮子的团队永远都尊重强者和勤者，而且有良好的分工合作。在旱情日益严重之时，情圣渐渐成了大家厌弃的对象。本来情圣形象潇洒，颇受青睐，现在他好吃懒做，肮脏邋遢。大伙儿捕猎时他从不出战，逮到猎物后他却立刻上去争抢，还数次由于交配问题与曼达乌发生了矛盾。现在除了一头年轻母狮因为之前的救命之恩与他继续交往外，其他母狮都拒之千里。情圣的内心非常细腻，他觉得哥哥的真正死因是曼达乌的野心和奸诈，夺权当天理应是曼达乌上阵挑战狮王三兄弟的老大，这样，武艺略逊的大个子也许不会伤重而死。但狮子不会用言语和文字表达内心情感，性格内敛的情圣只能以消极态度显示不满。当然，曼达乌反过来对其行为表示愤怒时，情圣从不还以颜色，只是继续保持原状。

但是，旱季食物资源紧缺，猎食动物之间又竞争激烈，团队里有一个不干活又饭量大的懒家伙确实让大家难以接受。当旱季终于远离大家，水草渐渐肥美时，长期的龃龉和不满已导致了矛盾升级，曼达乌再也容不下这个昔日里一起打江山的小兄弟了，他和几头德高望重的成年母狮下定决心要把情圣驱逐出队伍。当然，曼达乌也不愿与其发生肢体冲撞，一者毕竟他俩曾经是要好的小伙伴，二来情圣也是身经百战的成年雄狮，曼达乌与之打斗虽胜券在握，也难免受伤，他不希望这么快就步上大个子的后尘。现在曼达乌的狮群里分成了几派：曼达乌和领头母狮们希望情圣立刻离开，赤瓦杜密拉因和情圣感情深厚，不希望他走，情圣和他最忠实的母狮伙伴抱着走不走都无所谓的态度，剩下的母狮和小狮们自然采取观望态度。

情圣是在三月底的一个上午离开的，那时候狮群刚刚捕到一匹掉队的小斑马。这段时间狮群添丁不少，食物常常不够吃，领头母狮们以争食为由对情圣忠实的母狮伙伴大打出手，这头年轻的母狮招架不住三头身经百战的成年母狮的疯狂进攻，带着淌血的伤口找到正在呼呼大睡的情圣求救。一向温和的情圣这天终于忍不住开了杀戒，他开始一直假装卧在金合欢树下半梦半醒，三头追杀过来的母狮看到所谓的救兵如此懈怠，更是气壮山河。没想到，情圣突然一个腾跃，当场咬住了为首那头母狮的后颈，母狮的脖子瞬间被自己飞奔的速度和情圣猛烈的扑咬所形成的合力扭断。剩下的两个帮凶当场傻眼儿，现在，三比一的形势变成了二比二，本来追杀对手的却要落得被对手所杀。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众狮的眼睛，首领曼达乌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着冲了过去。情圣心知不妙，扭头就跑。曼达乌一看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折了一员母狮对狮群不算什么大损失，所以他心情轻松地回到了队伍里，毕竟，心头之患基本解除了。这以后，狮群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没有内讧、没有挑战、没有竞争。随着雨季的来临，赛乌迪又开始生机勃勃，狮群正不断孕育新的生命。

离开狮群的情圣日子并不好过，追随他的那头母狮因为在打斗中多处受伤，感染发炎，身体一直处于虚弱状态。情圣很久以来一直好吃懒做，而且他一头深色鬃毛，分外显眼，大大影响了他伏击猎物的成功率。在饿极无奈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抢夺猎豹、花豹的食物果腹。情圣是内心丰富、重情重义的雄狮，他对这头忠心耿耿的母狮也非常好，有时候食物短缺，他都让给母狮，直到母狮完全康复。

这两头狮子本来可以孕育新一代而形成小团体，并以几年的时间逐步发展成一个颇具规模的狮群，但情圣在这方面始终没有天分，他还年轻，仗着一幅好身板和威猛的形象，尚可以靠捕杀和抢劫维持生活，而且母狮是伏击高手，他们目前完全可以得过且过地在自己的领土上逍遥。没有集体生活的狮子往往胆色超群，母狮不像情圣那么容易知足，她的捕猎技巧突飞猛进，于是，每隔几天她都要换一种目标，羚羊、斑马和角马等已无法提起她的兴趣。六月末，一群非洲象进入她的视线，经过数天的仔细观察，她了解了象群的每个成员，还在丛林般的象腿间清晰地看见了好几头乳臭未干的小象，这令她兴奋不已。小象的肉其实并不可口，而且象皮粗糙肮脏，难以撕食。但母狮要的就是挑战，她多次设想盘算着如何把小象抓出来，但这些设想似乎都不现实。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尽量接近那群大象，并显示出自己与它们互不侵犯以逐步消除对方的戒心

一段时间以后，母狮渐渐观察到了大象致命的弱点——视力很差；尤其是夜间，大象的视力最多是狮子的六分之一。这一巨大差异给狮子的夜袭提供了契机，母狮几乎每个晚上都在象群的外围寻找可以下手的机会。大象虽接近于夜盲，嗅觉依然灵敏，它们知道周围有狮子，尽力把队形保持成圈状保护小象并轮流休息。看到母狮多次出战未果，情圣有点按捺不住了。八月初的一个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情圣他们再次出击。大象远远地嗅到了狮子身上散发的浓烈气息，急忙把正在嬉戏的小象召集围拢起来。可是小象们看天色还没全黑，还一心顾着玩耍，而今晚又是两头狮子发起进攻，成年大象们此时已经弄不清究竟有多少敌人了，只知道不止一头，领头的母象只好急急忙忙地把大家从开阔的水塘边赶往矮树林里，这样起码可以多一些回旋余地。也许是出于慌乱，也许是大家没有完全领会，队伍很快变得散乱不堪。情圣和母狮趁机从不同方位发出可怖的巨大吼声，小象们惊慌失措纷纷往自己母亲的肚子底下钻，有头小象一时间走散，渐渐脱离了队伍。一会儿，情圣和母狮就包围上来。这头小象虽然出生才五个多月，可是体重已经超过了400公斤，比两头袭击它的狮子体重之和还大。狮子不是擅长持久战的野兽，五六分钟以后就败下阵来，小象的皮根本就咬不透，鼻子甩打一下还很疼。不过，小象虽然负隅顽抗，实际上也筋疲力尽了。母狮抓住这一机会，趁成年大象还没折回来找孩子时扑上去窒息对手。二十多分钟后，当大象队伍发现危险早已解除，正准备回来营救掉队的小象时，它们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第二天早晨，情圣和母狮看到几头成年大象在一头母象的带领下缅怀小象的残尸。大象表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毛色突出的情圣已被它们锁定目标。两个多月以后的中午，烈日炎炎。旱季降临，这里的水塘数量越来越少，面积越来越小，大地逐渐重回干涸景象。情圣睡了一个早晨，高温让他口渴难忍，于是他独自来到水塘边饮水。水塘里的水比一个月前少了一半，很多食草动物都在那里汲水，其中也包括几头成年大象和那头被害小象的母亲。情圣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狮子都有一样的信念：“跑得过我的打不过我，打得过我的跑不过我。”所以一头成年健康雄狮在非洲大陆是无所畏惧的，他们的威胁反而多来自同类。情圣不知这几头大象已经瞄准他了，他刚探头喝了几口水，发现池子里的鳄鱼都纷纷离去，正得意间，突然觉得尘土飞扬。母象带着几头跟班已经半包围了他，他知情不妙，又不敢往水里跳。狮子没有老虎的水性，水里又有巨大的鳄鱼。情圣迫不得已只能努力从大象腿间的空隙钻过去。可这对一向身手不太敏捷的他来说毕竟有难度，刚钻到一半，母象的几百斤重的鼻子已经狠狠地抽了上来。情圣重重地落在地上，大象们正准备把他踩成肉饼时，母狮怒吼着冲了过来。她的加入于事无补，因为两头狮子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威胁。尽管母狮拼命反击，但一个多小时以后，情圣的尸体仍被踩扁，枯黄的草丛洒满了他的鲜血。母象用鼻子卷起情圣的尸体，得意洋洋地朝远处走去，留下浑身是伤的母狮在那里哀号。

母象提着死去的情圣回到队伍时，正赶上赤瓦杜密拉在池塘边喝水。母象仿佛看见仇敌一样，扔掉了情圣的尸体，大踏步奔赤瓦杜密拉而来。赤瓦杜密拉闻出了尸体的味道，眼见着这头大象发狂似地冲了过来。身经百战的他毫无惧色，继续喝水，直到母象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时，他才以惊人的弹跳闪开，并以怒吼告诫对方不要再进犯。这样重复了几次后，母象的斗志完全懈怠了，她站着发了会儿呆，慢慢地踱了回去。

南非往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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